第一百零三章：涟漪微澜与暗流隐现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医学院基础医学研究所实验室明亮的玻璃窗，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培养基以及某种微甜的化学试剂混合的特殊气味。银珠正专注地操作着移液器，将微升量的试剂精准地加入一排排pcR管中，她动作稳定而流畅，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和偶尔响起的脚步声。与她共用这个实验台的几位同学，此时要么在隔壁细胞房，要么去了图书馆，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一人享受这份难得的静谧。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是李胜美。
胜美今天穿着一身合体的浅灰色职业套裙，像是刚参加过什么正式活动。她看到实验室里只有银珠一人，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径直走向自己的实验台，开始整理桌上的文献和数据记录本。两人虽在同一年级，但专业方向（银珠临床医学，胜美内科医学）和导师不同，实验安排也少有交集，像这样单独在实验室碰面的时候并不多。
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纸张翻动和仪器运行的细微声响。最终还是胜美先开了口，语气是她一贯的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郑银珠同学，下午的组会资料你准备好了吗？”
银珠停下手中的操作，抬起头，看向胜美。胜美的侧脸线条清晰，带着些许清冷。“差不多了，还差最后一部分数据的统计分析。”银珠回答道，语气同样平静。
“嗯。”胜美应了一声，目光扫过银珠操作台上那些排列整齐的pcR管，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这个载体构建的实验，进度怎么样了？”
“还算顺利，第一批转化子已经筛出来了，正在做菌落pcR验证。”银珠简单介绍了一下进展。她注意到胜美今天似乎不像平时那样直接进入“工作状态”，反而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果然，胜美沉默了几秒，将一摞文献在桌面上磕了磕，使其边缘整齐，然后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昨天那位朴检察官，思维很敏捷，逻辑性很强。”她的目光并没有看银珠，而是落在手中的文献上。
银珠微微一怔，没想到胜美会主动提起朴基正。她不动声色地回应：“是的，朴前辈在法律专业上非常严谨。”
“能和你进行那种深度的跨专业讨论，确实很难得。”胜美终于转过脸，看向银珠，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但更多的是就事论事的评价，“看来他不止是家世好而已。” 这句话她说得平淡，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她显然通过某种渠道（很可能是她欧妈马松子的人际网络）对朴基正的背景有了初步了解，并且没有掩饰这一点。
银珠心中了然，明白昨天咖啡馆的那场偶遇，其涟漪已经扩散开来。她微微一笑，避开了家世的话题，只聚焦于专业：“主要是因为案件本身涉及复杂的医学问题，需要深入沟通。能和不同专业的人交流，对自己的思路也是很好的拓宽。”
胜美点了点头，似乎认可这个说法。她没再继续追问朴基正，而是将话题转回了学业：“下周的分子生物学专题报告，你打算讲哪个方向？”
“我初步定的是‘肿瘤抑制基因p53信号转导通路的最新研究进展’。”银珠回答。
“这个选题不错，前沿且有深度。我选的是‘自身免疫性疾病易感基因的研究策略’。”胜美说道。两人就报告可能涉及的关键点和难点简单交流了几句，气氛倒比平时多了几分融洽。这种基于学术的、保持距离但又相互尊重的交流，是她们之间最常见的模式。
就在这时，银珠放在实验台一角的寻呼机“滴滴”响了起来。屏幕显示是家里的号码。银珠对胜美说了声“抱歉”，走到实验室外的走廊回电话。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起了，听筒里传来欧妈朴贞子明显带着烦闷和焦虑的声音，背景音里似乎还有隐隐的抽泣声（银珠猜测是金珠）。
“银珠啊！你还在学校吗？”朴贞子的语气有些冲。
“在实验室。欧妈，有什么事吗？”银珠平静地问，心里已经预感到这通电话的内容可能不会太愉快。
“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就是你那个不省心的欧尼！”朴贞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抱怨，“金珠她……她找工作又受挫了！今天去那家什么贸易公司面试，回来就哭成了泪人！说是人家嫌她专业不对口，又没有相关实习经验！这都第几次了？！大学毕业这么久了，工作还没个着落，真是急死人了！”
银珠沉默地听着，没有插话。她知道金珠心气高，总想找轻松体面又高薪的工作，但自身能力有限，又不愿从基层踏实做起，求职路上屡屡碰壁是意料中事。
朴贞子见银珠不说话，语气更加焦躁：“银珠，你说这可怎么办？你阿爸现在整天就知道写他的小说，稿费是多了点，但也不能坐吃山空啊！金珠这样下去怎么行？你……你认识的人多，又在汉城，能不能想想办法，托托关系，看有没有适合金珠的工作？”
银珠微微蹙眉。欧妈的话看似在为金珠焦虑，实则再次将家庭的压力无形中转向了她。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依旧平稳：“欧妈，我只是个医学生，认识的人也多是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哪里有什么门路能帮欧尼安排工作。找工作最终还是要靠欧尼自己调整心态，积累实力。”
“调整心态？你说得轻巧！”朴贞子不满地打断她，“金珠哪像你，脑子那么活络，又能读书又会……反正她就是性子软，没经过什么事！你这个做东森的，现在有出息了，就不能帮帮你唯一的欧尼吗？” 话里话外，又开始隐隐暗示银珠应该承担更多家庭责任。
银珠心中叹息，知道欧妈的老毛病又犯了。她果断地、礼貌地再次拒绝：“欧妈，我很想帮忙，但确实能力有限。我现在学业非常紧张，接下来的实验和报告压力很大，实在分心乏术。而且，我觉得欧尼的问题，关键可能不在于有没有门路，而在于她对工作的期望和现实之间有些差距。或许您可以劝她先找一份基础些的工作积累经验。”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只能听到金珠隐约增大的啜泣声和朴贞子沉重的呼吸。显然，银珠冷静而理性的分析，并未能缓解家里的焦虑，反而可能让朴贞子觉得银珠是在“说风凉话”。
“行了行了，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你好好读你的书吧！”朴贞子没好气地说完，几乎是摔了电话。
银珠握着传来忙音的话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秋风吹过走廊，带来一丝凉意。她并不意外欧妈的反应，只是对这种循环往复的家庭压力感到些许疲惫。重来一次，她改变了阿爸和明元的命运，也在努力走好自己的路，但欧妈和欧尼的思维定式，特别是欧尼，已经被欧妈养废了，似乎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扭转。
她收起情绪，转身准备回实验室。刚推开门，却看见明元正站在她的实验台旁，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正和李胜美说着什么。明元脸上带着惯有的阳光笑容，但仔细看，耳根似乎有点泛红。胜美则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不过倒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只是听着明元说话，偶尔点一下头。
“银珠怒那！”明元看到银珠，立刻像看到救星一样，快步走过来，将保温桶递上，“喏，松子阿嘎西让我带给你的！说是她今天炖了参鸡汤，料很足，让你也补补身体，还热着呢！”
银珠有些意外地接过保温桶：“松子阿嘎西？这怎么好意思……” 她看向胜美。胜美淡淡地解释道：“我欧妈听说你最近学业忙，经常泡在实验室，说明元正好要过来，就顺带捎了一份。没什么。”
“真是太感谢松子阿嘎西了，也谢谢你，胜美同学。”银珠真诚地道谢。马松子阿嘎西的这份善意，无论是出于对晚辈的关心，还是对银珠本人能力的认可，抑或是昨天咖啡馆事件后某种微妙的示好，都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不客气。”胜美说完，便拿起自己的东西，“我先走了，资料还没整理完。” 她对着银珠和明元微一颔首，转身离开了实验室，背影干脆利落。
明元看着胜美离开的方向，直到门关上，才悄悄松了口气，转向银珠，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兴奋和不可思议：“银珠怒那！刚才……刚才胜美怒那居然主动问我，是不是参加了那个创业企划大赛！她还说看了比赛预告，觉得我们组的点子有点意思！”
银珠看着东森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明白了大半。看来，昨天咖啡馆的偶遇，以及母亲马松子可能在家里的议论，确实让胜美对明元留下了一点不同于儿时模糊印象的、新的关注。“是吗？那很好啊。说明明元你们的项目确实有吸引力。”她笑着鼓励道。
“嗯！”明元用力点头，随即又挠挠头，“不过胜美怒那还是那么有气势，我跟她说话都有点紧张……哦对了，”他想起正事，“银珠怒那，你刚才是不是接欧妈电话了？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银珠没有隐瞒，简单说了金珠欧尼求职不顺以及欧妈希望她帮忙找工作的事。
明元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欧妈也真是的！金珠欧尼自己眼高手低，找不到称心的工作，怎么能又来给银珠怒那你施加压力？你学业这么重，哪有时间和精力去管这些事？再说了，金珠欧尼以前那样对你……” 他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愤愤，但看到银珠平静的眼神，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只是嘟囔道，“反正银珠怒那你别管，安心做你的事。阿爸现在收入稳定，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金珠欧尼那么大个人了，总不能一直靠家里、靠东森吧？”
听着明元维护自己的话，银珠心里暖暖的。这个东森，是真的在心疼和支持她。“我知道，我没答应欧妈。放心吧。”她拍了拍明元的肩膀，“谢谢你，明元。也谢谢松子阿嘎西的汤。”
“谢什么，应该的！”明元又恢复了开朗的样子，“那银珠怒那你忙，我也去准备小组讨论了！加油！”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跑了。
实验室重新恢复了安静。银珠打开保温桶，浓郁的参鸡汤香气顿时飘散出来，温暖的食物气息驱散了些许心中的凉意。她小口喝着汤，想着刚才接连发生的几件事：胜美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提及朴基正，背后是马松子阿嘎西的关注和某种社交网络的审视；欧妈迫不及待地转嫁压力，反映了金珠欧尼困境和家庭内部持续的张力；明元带来的温暖，以及胜美对他项目那一点点罕见的关注，则像是沉闷空气里的一丝清新微风。
还有朴基正……银珠想到昨天讨论时他专注的神情和彼此间流畅的思维碰撞，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那种基于智慧和专业共鸣的相互欣赏，确实令人感到愉悦和充实。
她喝完汤，收拾好保温桶，重新坐回实验台前。目光落在那些承载着她未来学术希望的pcR管上，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外界的波澜和家庭的暗流固然存在，但她很清楚自己的重心在哪里。学业、研究、以及按部就班规划的未来，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至于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家庭纠葛，她需要的是保持距离，理性应对，不被其裹挟。
她拿起笔，在实验记录本上工整地写下今天的日期和实验步骤。窗外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给她的侧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接下来的路还很长，但她已做好准备，一步步，踏实前行。
（第一百零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