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骁的指尖在门把上轻轻一推,“角色置换剧场”的门便开了。
霉味混着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鼻腔里泛起尘封多年纸张与皮革交织的陈旧气息;月光从高窗斜切进来,像一把银刃划破黑暗,照亮舞台中央那把深棕色皮质转椅——邓伦录节目前总爱坐这儿,说能“提前进入冷静模式”。
周骁抱着篮球走过去,指尖触到椅背时,竟感到一丝温热——那是白天残留的人体余温,仿佛有人刚起身离去。
他坐上去,缓缓转动半圈,皮革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如同老友低语。
空荡的观众席在阴影中沉默,只有风穿过缝隙的轻响,像无数未说出口的话在回荡。
喉结动了动,他对着空气开口:“你说沉稳,是因为你敢承认累。”声音撞上墙壁,在穹顶下反弹出微弱的回音,仿佛整座剧场都在倾听。
篮球从臂弯滑落,“嘭”地一声闷响弹起又落下,节奏缓慢得像心跳。
周骁低头盯着自己发白的指节,那里还残留着密室砸墙时留下的红痕,触感粗糙而灼痛。
“而我……连生气都不敢。”
身后传来脚步声,轻微却清晰,踩在木地板上的节奏带着克制的温柔。
他猛地回头,看见邓伦抱着件黑色外套站在过道里,领口还挂着工作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对方没开灯,只借着清辉一步步走近,将外套轻轻搭在他肩上。
布料尚存体温,暖意顺着肩线蔓延开来。
“那天监控里,你砸墙的手在抖。”邓伦在他身旁蹲下,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飞一只栖息在心尖的蝶,“我以为你失控了,后来才懂——那是终于碰到了自己的边界。”
周骁的睫毛颤了颤。
他想起录完密室后,邓伦递来的冰袋贴上额头那一瞬刺骨的凉;想起对方什么都没问,只说“疼就说”。
此刻他摸着外套上残留的暖气,突然笑了,嘴角扬起一个久违的真实弧度:“我以前总觉得,顶流就该像太阳。”他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聚光灯,金属灯罩反射出斑驳光影,“可太阳不能有阴影,不能落,不能……”
“不能是人。”邓伦接完这句话,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掌心传来的力道坚定却不沉重,“去睡吧,明天还有电话亭的事。”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对了——林昭昭说,电话亭的地灯程序是她特意调的。七盏,对应你七岁那年第一次被锁在储物间的时长。”
周骁望着邓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伸手摸了摸椅背上的木纹,指尖划过一道细浅的刻痕——不知是谁小时候无聊时留下的。
那一刻他忽然懂了,有些陪伴从不喧哗。
像七盏地灯,像一件搭上肩头的外套,像那些他以为只是巧合的一切——
其实早有人默默记下了他每一次疼。
同一片月光,正悄悄爬上“昭心密室”的屋顶。
阁楼里,台灯暖黄的光漫过摊开的日记本,纸页边缘微微卷起,映着钢笔未干的墨迹。
林昭昭握着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晕开一个小圈:“人设不是谎言,是他们在绝境里为自己戴上的盔甲——可盔甲穿太久,会忘了自己有没有心。”
“你奶奶当年也写过类似的话。”
林昭昭惊了一下,抬头看见母亲林晚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镜片后的眼睛有些发红。
昨天下午,她透过控制室单向玻璃看见女儿调试系统时专注的侧脸,听见耳机里传出周骁颤抖的声音,那一刻,眼泪毫无预兆地滑了下来。
林晚走进来,把牛奶放在她手边,杯壁传来的温热渗入掌心:“她以为拆掉盔甲就是胜利,拿着手术刀似的心理分析,非要剖开别人的伪装。”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现在我才懂,真正的共情,是陪他一起脱。”
钢笔“啪”地落在日记本上,墨点溅开如星。
林昭昭望着母亲鬓角的白发,想起下午在控制室里,对方擦眼泪的动作——和奶奶当年看病人痊愈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她伸手握住母亲的手,掌心还带着牛奶杯的温度:“您以前总说我心软不适合做心理医生,现在……”
“现在我明白。”林晚反握住她的手,力度坚定,“温柔不是弱点。能让一个人愿意在你面前脱盔甲的,从来不是锋利。”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远处b7井区的夜风带着秋凉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
几乎同一时刻,周骁站在七部电话亭前,金属外壳在月光下泛着青灰,指尖触上去微凉而坚硬。
他伸手推开最中间那扇门,老式转盘电话的听筒还带着白天残留的温度,像是等待已久的回应。
“滴——”
转盘转动的声音清脆悠长,像心跳重启。
他拨了串熟悉的空号——其实是林昭昭设定的触发码,只要输入七位无效数字,便会激活地面感应电路。
等待音“嘟”地响起时,喉结动了动:“我是周骁。”
电话亭的玻璃迅速蒙上一层白雾,呼吸凝成水珠滑落。
他望着自己的倒影,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我不再假装阳光了。我怕黑,怕被抛弃,怕像我爸那样伤人……”他的手指抠着电话亭的金属边缘,冰冷的触感刺进神经,“但我,不想再逃。”
“嘟——”
等待音结束的瞬间,七盏地灯从他脚边依次亮起,暖黄的光漫过水泥地,一圈圈扩散,像给黑夜铺了条回家的路。
灯光升起并非自动,而是林昭昭在后台按下按钮的那一刻——她看着屏幕中那个蜷缩的身影终于挺直脊背,泪水无声滑落。
周骁望着地上的光带,突然笑了——原来被听见,是这种感觉。
远处,陈导举着摄像机的手在抖。
他按下录制键时,镜头里的男孩正对着电话亭哈气,白雾里歪歪扭扭写着“谢谢”。
次日清晨,“周骁电话亭道歉”冲上热搜第一。
但点开链接,只有一行字:“他说了,我听见了。”配图是七盏地灯的照片,右下角有“昭心密室”的logo。
许蔓转发时,文案写着:“以前我要他‘演得真’,现在我学他‘活得真’。”她盯着手机屏幕,看见评论区有人问“电话里到底说了什么”,有人骂“卖惨”,但更多的人在说“我也怕黑”。
她忽然想起他录节目那天摔门而出的背影——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他的手一直在抖。
深夜,林昭昭窝在沙发里拨电话。
听筒里传来林晚的声音:“今天采访时,有记者问我,你设计的到底是密室还是心理治疗室。”
“我怎么回答?”林昭昭转着钢笔,望着茶几上的日记本。
“我说,”林晚的声音带着笑,“她设计的是——让心能透气的地方。”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七部电话上,听筒微微震颤,像无数沉重的盔甲,正一寸寸落地成光。
凌晨三点,林昭昭抱着日记本走进“昭心密室”。
前台的留声机突然自动转动,唱针落下,熟悉的黑胶唱片里传来奶奶的声音:“昭昭,记住……”
她手一抖,日记本掉在地上。
扉页夹着的便签滑出来,上面是奶奶的字迹:“真正的密室,从不是困住谁,而是帮他找到钥匙。”
风吹动窗帘,她弯腰捡起日记本,抬头时,看见最里间的“未来舱”密室门——那扇从未开启过的门,此刻竟透出一丝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