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仓库的铁门比地下室的更沉,沈砚推的时候,合页发出“吱呀”的怪响,像是生锈的关节在呻吟。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进来,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照亮空中飞舞的灰尘,也照见堆积如山的旧物——断腿的木床、褪色的儿童被褥、堆在角落的铁皮桶,每一样都蒙着厚厚的灰,透着被遗弃的死寂。
他是来补搜的。昨天技术科在地下室找到体检报告后,他总觉得福利院还有遗漏的线索,尤其是红绳——之前找到的都是碎片,没有完整的、能直接和姐姐勒痕对上的实物。仓库是最后一个没仔细查的地方,这里堆着红房子改建前的旧物,说不定藏着当年的痕迹。
沈砚戴上手套,指尖拂过堆在最外面的旧床垫。床垫套是洗得发白的格子布,边缘已经磨破,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他掀开最下面的一张床垫时,手指突然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从床垫缝隙里勾出来一看,是个缠着棉绳的木盒,盒子表面爬满霉斑,绳子却比预想中新些——粗约两毫米的棉绳,颜色发暗,不是新红,而是像被什么东西浸过,中段还缠着块褐色硬块,指甲轻轻刮开一点,暗红的色泽瞬间扎进眼里。
是血。
沈砚的呼吸猛地顿住,指尖像触到冰,又像被火烫,下意识地攥紧木盒。棉绳的粗细、材质,和之前在赵静铁盒里找到的红绳一模一样,而那暗红的血迹,让他瞬间想起太平间里的画面——姐姐沈玥躺在白色被单下,法医掀开颈部的纱布,那道细而深的勒痕蜿蜒在苍白的皮肤上,边缘还沾着点未清理干净的暗红痕迹,当时法医说“可能是纤维残留带的血迹”,现在看来,那根本就是这红绳上的血。
他把木盒放在旁边的旧桌子上,小心翼翼地解开绳子。绳子总长约半米,除了中段的血迹,末端还有个粗糙的结,像是被人用力拉扯过,棉线都崩出了毛边。沈砚拿出手机,翻出姐姐的尸检报告照片,放大勒痕部分——勒痕的宽度恰好和红绳的直径吻合,连边缘的不规则痕迹,都和红绳结处的毛边形状一致。
“姐……”他低声念了句,声音有些发颤。手里的红绳像有重量,拽着他的心脏往下沉。五年了,他终于找到能直接和姐姐死因挂钩的物证,可这物证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尖锐的痛——这根绳子,就是勒死姐姐的凶器,每一寸棉线里,都藏着她最后的挣扎。
“沈砚?”仓库门口传来脚步声,陆时举着手电走进来,看到沈砚蹲在桌前,脸色苍白得吓人,“怎么了?找到东西了?”
沈砚抬头,眼里还带着没压下去的红,他把红绳递过去:“你看,这根红绳,有血迹,和我姐尸检报告里的勒痕……完全吻合。”
陆时接过红绳,指尖捏着绳子两端比对。他见过沈玥的尸检报告,对勒痕的细节记得很清楚,此刻看着手里的红绳,眉头瞬间拧紧:“马上让技术科来取样,做dNA比对,确认血迹是不是沈玥的。”他说着,注意到沈砚的手指还在抖,便把红绳小心地放进证物袋,递回一半给沈砚,“先拿着,等化验结果出来,这就是定案的关键物证。”
沈砚没接,只是盯着证物袋里的红绳,喉咙发紧:“我总在想,她当时是不是很害怕……她给我打电话说红绳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要出事了?”
陆时沉默了几秒,走到他身边,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在桌上——是银行流水单,纸张边缘被反复翻看,有些发卷。“我刚从银行回来,查到了张野的个人账户流水。”他指着流水单上的三行记录,“2019年6月18日、7月3日、8月1日,各有一笔五万块的‘福利院捐赠款’,从匿名账户转入张野卡,隔天就转到了‘青山矿场’的对公账户。”
沈砚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他凑过去看流水单:“青山矿场?和孩子的事有关?”
“我查了矿场的记录,2019年6到8月,他们正好招募了12名‘孤儿童工’,没有身份信息,也没有签订用工协议,招募时间和这三笔钱的转账时间完全对得上。”陆时拿出另一张纸,是矿场的童工名单,上面只有代号,没有真名,“这三笔钱,根本不是什么捐赠款,是张野帮刘建国‘卖孩子’的中介费——小远、乐乐、安安,还有其他没被我们发现的孩子,可能都被送到矿场当童工了,不听话的,说不定就……”
后面的话陆时没说,但沈砚懂了。矿场环境恶劣,童工逃跑或反抗,大概率会被虐待甚至灭口,姐姐当年发现了红绳的秘密,知道了孩子被卖到矿场的事,所以才会被灭口。而这根带血的红绳,就是连接“孤儿院-矿场”黑幕的铁证。
“张野现在还在狡辩吗?”沈砚的声音冷静了些,但指尖还残留着攥紧红绳时的触感。
“他只承认转账,说不知道矿场用孩子,但这流水和矿场童工招募时间对得上,还有之前恢复的领养记录,他想赖也赖不掉。”陆时把流水单叠好,放进文件袋,“另外,我还查到,青山矿场的老板是刘建国的远房表弟,这黑链比我们想的更密。”
沈砚站起身,走到仓库门口。阳光照在他脸上,却没什么温度。他想起刚才在木盒里发现的另一样东西——一张折叠的收据,压在盒底,纸页发黄,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今收到‘货物’款伍万元,青山矿场,2019.6.19”,落款是个潦草的“野”字——是张野的字迹。这张收据,和陆时查到的6月18日转账,正好差一天,显然是张野收到钱后,给矿场写的“收货凭证”。
“我这里还有张收据。”沈砚把收据递给陆时,“张野写的,‘货物’就是孩子,这一下,资金、凭证、物证都齐了。”
陆时展开收据,看着上面的字迹,眼神冷了下来:“物证链基本成型了。红绳的dNA如果和沈玥对上,就能证明她是被谋杀;收据和流水能证明张野、刘建国贩卖孩子到矿场;加上之前的体检报告、领养记录,足够把他们钉死。”
他说完,转头看向沈砚,发现他还在盯着手里的证物袋,脸色依旧不好。陆时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把自己的保温杯递过去——里面是刚泡的热茶,杯壁还带着温度。“喝点热的,能舒服点。”
沈砚愣了一下,接过保温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心里像是有块冰慢慢化了点。他之前一直把陆时当同事,一起查案,一起追线索,却从没说过私人的事,可现在,陆时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理解,那种“我知道你有多痛,我会陪你一起查下去”的坚定,让他突然觉得没那么孤单。
“谢谢。”沈砚低声说,喝了口热茶,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压下了刚才的窒息感。
陆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比平时重了点,却很实在:“谢什么,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沈玥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整个队的事。”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等这个案子结了,我们去看看沈玥,告诉她,凶手都抓到了,她可以安心了。”
沈砚抬头,对上陆时的眼睛。阳光从仓库门口照进来,落在陆时的侧脸,把他眼底的红血丝也照得清晰——他也是一夜没睡,查资金、跑银行,却还想着安抚自己的情绪。沈砚点了点头,手里的保温杯更暖了些,攥着证物袋的手指也不再发抖。
“技术科的人快到了,我在这等他们,你先去把收据和流水整理一下,跟审讯室对接。”沈砚说,声音里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陆时点头,又看了他一眼,确认他状态还行,才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说:“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扛着。”
沈砚“嗯”了一声,看着陆时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仓库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灰尘在光斑里飞舞。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证物袋,红绳躺在透明的袋子里,像一道凝固的伤口,却也像一把钥匙——打开真相的钥匙,打开正义的钥匙。
很快,技术科的人到了,取走了红绳上的血迹样本和收据上的指纹。沈砚跟着他们走出仓库,阳光正好,照在福利院的院子里,把之前的阴冷驱散了些。他知道,物证链还需要最后一步——dNA比对结果,但他已经不再焦虑。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查,陆时的支持,证据的浮现,都在告诉他,离给姐姐和那些孩子讨回公道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他拿出手机,翻出姐姐的照片——照片里的沈玥笑着,比着剪刀手,背景是福利院的老槐树。沈砚轻声说:“姐,再等等,很快,一切都会过去的。”说完,他收起手机,快步走向陆时的临时办公室,脚步比来时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