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效了！”
这三个字，传遍了工地。
那些已经麻木的护理队员猛地抬起头，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被死亡阴影折磨了九天九夜的工人们，涌向隔离区的入口，望着那个被李山搀扶出来的年轻病人。
年轻病人依然虚弱，但他的脸色，不再是死人般的灰白。
他的眼睛，虽然依旧无神，却不再是涣散的空洞。
最重要的是，他活了下来。
他没有像之前的上百个病人一样，在无休止的腹泻中被榨干生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活了下来！
这个事实，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神迹！神迹啊！”
“何维大人，是天神下凡！”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人喜极而泣，跪倒在地，向着何维叩拜。
木青穿过激动的人群，径直走到那个年轻人面前，亲自为他检查了一番。
“老师，病人生命体征平稳，腹泻已止住，正在好转。”木青激动地报告。
何维紧绷了九天九夜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了下来。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的双腿一阵发软，眼前有些发黑。
他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扶住了身旁的木栅栏，才勉强没有倒下。
一连九天九夜，他没有合过眼。
他不仅要对抗瘟疫，还要对抗人心中那足以摧毁一切的恐慌与绝望。
九天九夜，他压抑着心中的悲伤和自责，逼着自己收起同情与怜悯，用铁石心肠的军事手段，才勉强稳住三千人的工人队伍没有崩溃。
他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只差一点就要断裂。
木青快步走到他身边，扶住了他的手臂，眼中满是担忧：“老师，您没事吧？”
何维摆了摆手，慢慢地站直身子，看着木青那张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的俏脸，他心中满是赞赏。
“我没事。”他轻声说，“木青，你做得很好。你救了他们，也救了这座城市。”
这句简单的夸赞，让木青瞬间红了眼眶，所有的劳累、恐惧和压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是您找到了方向。”她哽咽着说。
何维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转身，面对着欢呼的人群，手掌微微向下一压，示意人群安静。
欢呼声瞬间安静，所有人翘首等待着他们的神下达新的指令。
何维实在没有力气高声说话，他只能低声说道：
“将治疗方案，推广到所有的隔离区！每一个病人，都必须严格按照‘先止泻、后补水’的顺序进行治疗！一个都不能错！”
“是！”李山第一个响应，他擦干眼泪，挺直了腰杆。
工地的护理队员们，热情高涨。
一碗碗由蒙脱石粉末调成的白色水剂，被小心翼翼地喂进每一个病人的口中。
一个时辰后，又有一碗碗微咸带甜的“口服补液盐”，被耐心地喂给病人。
第二天清晨，当李山嘶哑着嗓子，在隔离区外公布昨日的死亡人数时，整个营地陷入了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死亡人数……”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吼了出来，“零！”
零！
寂静只持续了一瞬间。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仿佛要掀翻整个天空的欢呼声，如同火山般爆发！
人们互相拥抱着，又哭又笑，尽情地宣泄着压抑了太久的恐惧与悲伤。
许多人跪在地上，朝着何维所在的帐篷叩拜。
“我们活下来了！”
“瘟疫被赶走了！”
然而帐篷内的何维听不见外面的欢呼，他睡在地铺上一动不动，像婴儿那样宁静。
一直睡了两天两夜，何维才醒过来。
醒来时，窗外阳光正好。
他没有惊动其他人，一个人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走出帐篷，来到了下风口那片安静的墓地。
九十一座新立的墓碑，在夕阳下矗立着，像一排排沉默的卫兵。
他走到上去，将自己采来的一束束不知名的小黄花，逐一放在一块块墓碑前。
“雨停了。”他轻声说，“兄弟们，你们可以安息了。”
风吹过，松涛阵阵，仿佛是英魂们的回应。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青草地上，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
木青处理完隔离区的所有事务后，得知何维独自一人来到了墓地。
她心中一紧，连忙快步赶来。
当她走到墓地的边缘时，看到何维默默地站在墓碑前，英俊的脸庞上是掩饰不住的哀伤。
木青不明白老师为何会这样？
她从小听着《铜都城史诗》长大，在她心目中，老师是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战神，是从蛮荒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文明先行者。
她亲眼目睹过老师在海上杀死大王乌贼，在血漆岛杀光巨型蜘蛛。
死亡，对于老师而言，不应早已习以为常了吗？
木青轻手轻脚地走到何维身边，小声说：“老师，病人都已转危为安。用不了几天，工程就能重启了。您不用难过。”
何维没有回头，低声喃喃自语。
“战场上的死亡，和这里的死亡，是不一样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对自己真实内心的剖析，“战场上，敌人就在对面，刀枪就在手中。每一个人冲上去之前，都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但那是为了胜利，为了生存，必须付出的代价。那样的牺牲，是荣耀。”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一块冰冷的墓碑。
“可他们呢？”他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他们不是战士，他们是建设者。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用自己的汗水，为家人和孩子，换一个更好的未来。他们本不该死的。”
他转过身，看向木青。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年轻的脸上，木青震惊地看到，这个如同神明般强大的男人，眼眶竟然是红的。
“为什么我没有提前做好消毒措施？”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为什么工地上那么多人聚集，我却没有想到要建立严格的公共卫生制度？为什么非要等到死了那么多人之后，我才想起补液盐？”
“那些知识，明明就在我的脑子里，我却忘了！”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最后的话语几不可闻，“是我的错。”
他别过头去，不再看木青，仿佛是想掩饰自己此刻的脆弱。
木青彻底呆住了。
此刻，在她眼前的，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点石成金的领袖，不再是那个无所不知、永远正确的老师。
而只是一个因为自己的失误而痛苦自责的男人。
那哀伤的眼神，那压抑的哽咽，瞬间击中了木青的心。
当她无意间窥见神的柔软内心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淹没了她的理智。
她看着何维扶着墓碑的手，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自己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肌肤接触的一刹那，木青感觉头晕目眩，浑身发软，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摇摇欲坠。
何维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看着木青，眼神里满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