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穆特峡谷，那面如同神明调色盘般的崖壁之下，朝圣的队伍在此建立了临时营地。
陈启已经彻底疯魔。
他带着几个同样对矿石充满狂热的年轻人，日以继夜地在那面崖壁上攀爬、取样、记录。
每一块被敲下的矿石，都会引来他一阵阵压抑不住的、如同梦呓般的狂喜。
而岩和金云，则带领着所有的尼亚人、达雅克人，自发地成为了这片“神之心脏”的守护者。
他们虔诚地跪在何维插下青铜剑的地方，日夜祈祷，用最古老的歌谣，赞美着山神的慷慨与何维的神力。
“何维大人，我们什么时候登山？”
吕宋走到了正在一块巨大岩石上，完善着马穆特矿区勘探草图的何维身边。
何维放下炭笔，抬起头，望向那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雄伟无比的京那巴鲁山主峰。
“现在。”
何维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他知道，一场盛大的宴席，需要一道完美的压轴菜。
而登顶神山，就是为这次充满了奇迹与收获的朝圣之旅，画上最圆满的句号。
何维带领着岩的尼亚族人、达雅克人金云，还有南洋城带出来的柳江人、上海港老开拓者，一共一百零五人，正式向着京那巴鲁山主峰发起了挑战。
攀登的过程，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艰难。
一开始，他们在茂密的树林中穿行。
但很快，树林就变成了低矮的灌木丛，脚下的路，也从松软的泥土，变成了崎岖湿滑的岩石。
“小心！这里的路断了！”
队伍的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一道被山洪冲垮的断崖，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就在所有人，都为寻找新的路径而感到焦虑时。
何维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周围的地形，然后伸出手指，指向了左侧一片看起来根本无路可走的陡峭密林。
“从那里走，向上三百步，有一条被野兽踩出来的旧路。”
所有人都是一愣。
岩这个雨林里生活了一辈子的顶级猎手，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完全看不出，那片密林中，有任何路径的痕迹。
但出于对何维的信任，他还是第一个提着砍刀，钻了进去。
果然！
在艰难地开辟了一段路之后，一条隐藏在藤蔓与灌木之下的、极其隐蔽的动物小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那条小径，完美地绕过了断崖，通往了更高处！
“神！”
“何维大人连山里的野兽都知道的秘密小路都知道！”
队伍中的尼亚人和达雅克人，发出了充满了敬畏的惊叹。
何维笑笑说：“我跟你们说过，我之前就登顶过京那巴鲁山，对登山的路径很熟悉。所以，你们不用奇怪。”
随着海拔的不断攀升，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温度也急剧下降。
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色的雾气。
一场突如其来的高原风暴，不期而至。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细碎的冰雹，疯狂地砸了下来，将所有人都淋得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快！找地方避雨！”金云焦急地大喊。
但在这片光秃秃的、几乎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岩石坡上，哪里有可以避雨的地方？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被这刺骨的寒冷击垮时。
何维再次伸出了手指，指向了不远处一块毫不起眼的、巨大的花岗岩石壁。
“那块石壁后面，有一个可以容纳我们所有人的避风岩洞。”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怀疑。
当众人踉跄着绕过那块巨大的石壁后。
一个干燥、避风、仿佛是山神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天然岩洞，就那样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队伍中，爆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
他们挤在温暖的岩洞里，升起了篝火。
所有人看着洞外那片被风雨肆虐的世界，再看看那个正平静地闭目养神的何维，眼神中的敬畏，已经达到了顶峰。
在他们心中，何维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这座在他们眼中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神山，在何维的面前，就仿佛是他自家的后花园。
第二天清晨，朝圣团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一路上已经没有任何植被。
目之所及，全都是狰狞嶙峋的裸露花岗岩。
道路几乎完全消失。
他们需要在岩壁上，依靠双手和双脚，进行最艰难的攀爬。
好几个年轻的队员，因为体力透支和对高度的恐惧，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死死地扒住岩壁，不敢再动弹分毫。
“左手向上，抓住那道石缝！”
“右脚向右踩，那块石头是稳的！”
何维的声音，如同最精准的命令，不断地响起。
他总能提前预判出最安全、最省力的攀爬路线，甚至能提前指出哪一块石头是松动的！
他就样，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向导，带领着这支濒临极限的队伍，在悬崖峭壁之上开辟出一条登顶之路！
当第一个人，翻上那片平坦的顶峰平台时。
他呆住了。
紧接着，吕宋、江骨、陈启、金云……
所有人陆陆续续地登上了这座东南亚之巅。
他们站在世界的屋脊之上。
脚下是如同白色海洋般、一望无际的翻滚云海。
远处一座座稍矮的山峰，如同黑色的岛屿，在云海中若隐若现。
更远处，太阳正从云海的尽头喷薄而出！
万丈金光，刺破云层，将整片云海，都染成了一片壮丽的、不断变幻色彩的金色与红色！
天地浩瀚，宇宙无穷。
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眼前的壮丽所洗涤净化。
攀登过程中的所有疲惫、恐惧、痛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众人爆发出一种征服了天地、与神明同行的豪情与喜悦！
“我们成功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
紧接着，所有人都如同疯了一般，在这片东南亚的屋脊之上，尽情地欢呼、呐喊！
宣泄过后，众人心中升起一股与天地伟岸之物建立连接的渴望。
那是一种渺小人类在面对壮观宇宙时想要升华的冲动。
岩和金云对视一眼。
他们走到了何维的身后，用一种无比虔诚的姿态，再次跪在地上。
“伟大的何维大人！”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们已经抵达了神山的顶峰，这里是离天最近，离祖灵最近的地方！”
“请您，带领我们，向神山祈祷吧！”金云的眼中，噙满了炽热的泪水，“您是能与天地沟通的使者！请您将我们的虔诚与感恩，传告给天地神灵！”
吕宋、江骨、柳齐等人也深受感染，纷纷附和。
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在何维的身后跪下。
“请何维大人，带领我们，沟通天地！”
何维看着身后跪倒一片的众人，心中闪过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
沟通天地？
我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唯物主义者，跟谁沟通去？
他本想开口拒绝，想告诉他们，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山神和祖灵。
但当他看到众人眼中那份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粹的、狂热的信仰时，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此时此刻，抬出无神的论述，来打击众人的热情，那是不合时宜的行为。
何维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次建立跨部落文化认同、凝聚人心的机会。
此刻，他们需要的，不是科学的真相。
而是一场让他们铭记一生的神圣仪式感。
“好。”
何维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平台的中央，那里有一块天然形成的岩石。
“在这里，筑起一座祭坛。”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搬来周围散落的石块，在那块平整的岩石上，搭建起了一个简易而庄严的石制祭坛。
何维从背包里，取出了三件东西。
第一件，是那块在马穆特峡谷中发现的、闪烁着璀璨绿光的孔雀石原矿。
第二件，是一个装满了来自马穆特河源头清澈河水的竹筒。
第三件，是一块被熏烤过的、冒着油光的鹿肉干。
“此石，采自神山之心，代表‘大地’！”
何维庄重地一边说着，一边将孔雀石摆放在了祭坛的中央。
“此水，源于神山之血，代表‘生命’！”
何维将竹筒，放在了孔雀石的左侧。
“此肉，来自森林之子，代表‘献祭’！”
何维将鹿肉，放在了孔雀石的右侧。
做完这一切，何维深吸一口气，他站在祭坛前，面对着那轮从云海中喷薄而出的朝阳，面对着这片壮丽的天地。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脑海中所有关于中国传统中泰山封禅的、零碎的记忆，重新组合。
然后，他用一种快速而庄严的、带着一种古怪韵律的语调，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祭天。
那是一种由何维现场即兴编造的语句，搭配快速而又古怪的韵律，既能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庄严，又很难听懂具体含义。
“哦，这片土地的伟大神灵。”
何维的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山巅，清晰地回荡着。
他缓缓地举起双手，仿佛在拥抱整个天地。
“我们，你的子民，来自不同的部落，在此相聚。”
“我们将这高山与河流的赠礼，献于你前，以示我们的敬畏。”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虔诚地跪伏在地，聆听着那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神秘而威严的祷文。
他们虽然听不懂，但他们能感觉到，何维正在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与这片天地，进行着最深沉的沟通！
最后，何维的声音，变得高亢而激昂！
“请庇佑我们，守护我们的子民，并赐予我们一个繁荣而稳固的未来！”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何维猛地睁开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
一缕金色的阳光，恰好穿透云层，精准地照射在了他的身上。
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层耀眼的金光之中。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到了这神迹般的一幕。
他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热与激动，将额头重重地磕在了那坚硬的花岗岩之上。
“神！”
一篇何维随口编造的祭文，一个光影巧合构成的神迹。
为这次京那巴鲁山朝圣，画上了一个传颂千年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