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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我的记忆杀了我

移植了谋杀受害者大脑记忆后,

我被迫每晚在梦中重复她的最后时刻,

直到我发现,

她记忆中那个看不清脸的杀手——

正穿着我每天穿的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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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入冰冷的黑暗,然后,是声音先回来。

水滴。滴答。滴答。滴答。固执地,敲打在某种陶瓷表面,每一声都带着空旷的回音,砸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

接着是气味。浓烈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水味,企图掩盖什么,却混合了另一种更原始、更令人齿冷的铁锈味和……排泄物的污浊气味。它们拧成一股粗糙的绳,勒进我的鼻腔,拖拽着我的感知,下沉,再下沉。

视野挣扎着亮起,却宁可它永远黑暗。

模糊,晃动,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天花板,惨白的一块,糊着几个黯淡的光斑,应该是灯,但蒙了厚厚的灰。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滑,掠过冰冷的瓷砖地,上面有拖拽留下的暗色水渍,蜿蜒如蛇。

然后,它来了。那目光。

无法移动,无法呼喊,只能被动承受。视线来自这具无法动弹的身体,绝望地、一寸寸地向上抬。梳妆台的腿,雕花的木头边缘,镜子的反光……最后,是那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个人影。

苍白,扭曲,眼睛瞪得极大,眼眶几乎要裂开,里面填满了最原始的恐惧。泪水、汗水和某种黏液糊了满脸,嘴巴被什么东西塞着,只能发出窒息的、嗬嗬的嘶鸣。一头长发散乱,黏在脸颊和颈项上,发梢浸在身下一滩不断扩大、颜色深得发黑的黏腻液体里。

那是我。是艾琳。

不。是“她”。

“啊——!”

我猛地弹坐起来,胸腔里炸开尖锐的痛楚,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心脏疯狂擂打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棉质的睡衣冰凉地贴在皮肤上,黏腻得让人窒息。

卧室。是我的卧室。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规律得令人心慌。空气里没有甜腻的香水,没有血腥和污秽,只有淡淡的、我常用的洗衣液的薰衣草香。

可那感觉挥之不去。冰冷的瓷砖贴着后背的触感,塞口物摩擦喉咙的恶心,还有那双眼睛……镜子里,那双属于艾琳的、因为极致恐惧而彻底扭曲的眼睛。

我颤抖着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脸。干燥的,完整的。没有黏液,没有塞口布。

“又做噩梦了?”身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马克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嘟囔了一句,“快睡吧,明天还有个早会。”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冰冷的恐惧还攥着我的心脏,指节发白。我能说什么?说我又变成了那个死去的女人,在她的死亡现场重温了一遍?说我能闻到她的血,感受到她的绝望?

他不会理解的。自从一个月前接受了那场该死的神经元记忆扫描移植手术——利用艾琳残存脑组织碎片尝试重建记忆,警方希望我能从中找到破案线索——我的夜晚就变成了这幅鬼样子。而马克的耐心,显然已经和我的睡眠一样,消耗殆尽了。

警方说,这是大脑整合外来信息的正常过程,会随着时间淡化。他们说,我是最顶尖的神经解码员,只有我的大脑能承受并解读这破碎的、充满创伤的记忆数据。他们说,这是为了正义,为了给那个惨死的女人伸冤。

都是狗屁。

我只知道,我快要被这无休止的、身临其境的死亡回放逼疯了。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地板冰冷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赤脚踩过走廊,来到厨房。倒水的手抖得厉害,玻璃杯磕碰水槽,发出刺耳的声响。我闭上眼,深呼吸,试图压下胃里翻涌的酸水。

没用。镜子里的那双眼睛,就在黑暗里等着我。

第二天,我请了假。马克早已出门,公寓空荡荡的,安静得让人心慌。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切割出明亮的光带,灰尘在其中无声飞舞。

我坐立难安。最终,还是打开了那个加密的病例和案件档案文件夹。艾琳的照片弹了出来。明媚,鲜活,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阴霾。一场入室抢劫,他们说。现场极其惨烈,但古怪地干净,缺乏指向性线索。除了她脑后那个致命的击打伤,除了那片狼藉。

还有那挥之不去的、甜得发腻的香水味。警方报告里提到,现场有这种香水味,浓烈得不正常,像是为了掩盖什么。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我的目光落在手术同意书上。“可能伴随暂时性梦境紊乱、情绪代入等副作用……”医生轻描淡写的说明文字,此刻读起来像一句冰冷的判词。

夜晚如期而至。

我几乎是恐惧地看着卧室的床。马克看了我一眼,没多问,只是递给我一杯温牛奶。“试着放空自己。”他说,语气平淡。

我依言喝下,躺下,努力想着宁静的湖面,温暖的阳光。

然后,黑暗再次吞噬一切。

滴答。滴答。

甜腻的香水。血腥。污秽。

冰冷的瓷砖。

晃动的视野。

这次……有点不一样。视角似乎移动了一点点。在极度恐惧的、向上翻看的视线边缘,在那双瞪大的、映在镜子里的眼睛的余光里……

……捕捉到了一角模糊的颜色。

深蓝色。某种柔软的材质。上面有……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银白色丝线,织成一种熟悉的、循环往复的几何图案。

视野疯狂晃动,窒息感更重。那角蓝色一闪而过,被更大的黑暗吞没。

但我看见了。

我猛地惊醒,这次没有尖叫,只是心脏沉重地、一下下撞击着胸口,冷汗涙湿鬓角。

深蓝色。银线几何图案。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熟睡的马克。

他穿着一套睡衣。深蓝色的,高级丝绸材质。在靠近左肩的位置,用极细的银白色丝线,绣着小小的、循环的蔓草纹样。

和我梦中余光所见的,那一角模糊的颜色和图案,一模一样。

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手指脚趾都变得冰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不可能。

是巧合。一定是巧合。马克的睡衣很常见,那种款式和花纹……很多地方都有卖。是的,一定是这样。我的大脑在极度恐惧和混乱中,抓取了我最熟悉的视觉元素,填充了梦境的空白。记忆移植本就是破碎的,大脑会自动补全细节,用的是它熟悉的素材。

我拼命说服自己,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恐慌。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疯狂汲取养分。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幽灵一样在自己的家里游荡。我观察一切。我注意到马克把那套深蓝色睡衣扔进了洗衣篮,第二天,保姆洗好晾干后,他又穿了另一套墨绿色的。同样是丝绸,同样有精致的暗纹,但颜色不同。

那天晚上,我怀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待睡去。

没有奇迹。

滴答声。甜腻味。冰冷的触感。晃动的视野。镜子里惊恐的眼睛。

还有……那一角深蓝。银色的细线图案。甚至比上一次更清晰了一点,能看出那图案是蔓草纹,蜿蜒的,缠绕的。

就是他睡衣的纹样。

我再次在冰冷的恐惧中醒来,听着身旁马克均匀的呼吸声,一夜无眠。

白天,我开始偷偷地、偏执地观察他。马克·惠勒,我的丈夫,相识十年,结婚七年。一个成功的证券分析师,理性,冷静,有时甚至显得有些冷漠。他有轻微洁癖,衬衫纽扣永远扣到最上面一颗,看新闻时习惯性地用手指敲打沙发扶手。他喜欢酒精度低的啤酒,讨厌一切气味浓烈的食物。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怎么会和一场残忍血腥的谋杀联系在一起?

可是……那睡衣怎么解释?那梦里一次又一次出现的、属于他的特征?

警方说入室抢劫。艾琳住的高档公寓,确实招贼。但为什么现场那么“干净”?为什么凶手要喷那么多香水?为什么偏偏是马克的睡衣出现在我的——不,出现在艾琳临死前的视野里?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钻进我的脑海,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记忆移植……我看到的是艾琳死前最后的视觉片段。如果凶手穿着马克的睡衣……

那意味着什么?

要么,马克是凶手。

要么……凶手故意穿着马克的睡衣,误导可能存在的目击者——比如,通过这种技术“看到”一切的我?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发抖。我必须知道真相。

机会来得比我想象的快。周五,马克说他要出差,邻市有个紧急项目会议,第二天下午才回来。

送他出门后,我靠在门上,听着电梯下行的声音,心脏在空荡的公寓里跳得像擂鼓。

整个下午,我坐立难安。傍晚,我像个贼一样,溜进了他的书房。

这里平时是他的禁地,我不常进来。一切井井有条,文件分门别类,书架一尘不染。我戴着手套,颤抖着手,打开他的抽屉,翻看他的文件盒。税务报表,投资计划,项目合同……全是冷冰冰的数字和条款。正常得令人窒息。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是手术的后遗症,是我精神崩溃产生的幻觉和妄想?

绝望开始蔓延。

我跌坐在他的皮质办公椅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架。最顶层,几本厚厚的金融年鉴旁边,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深棕色皮革收纳盒。以前好像没见过,或者见过但从没在意过。

鬼使神差地,我把它拿了下来。

盒子里不是什么重要文件。而是一些……零碎的东西。一条褪了色的编织手绳,几张很早以前的邮票,几枚外国硬币。底层,压着一本薄薄的、页角卷起的深蓝色笔记本。

我翻开了它。

是马克的笔迹,但更青涩潦草一些。记录的是大学时代的一些琐事,社团开销,课程笔记。枯燥无味。我快速翻动着,直到最后几页。

一些零散的、毫无规律的词语和句子,像是随手记下的思绪。

“……必须控制……风险太高……”

“……非理性繁荣终将破灭……”

然后,我的目光凝固在某一页的右下角。

那里,用一种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几乎力透纸背的笔迹,写着一行字,又被重重地涂划掉,但依旧能辨认出来:

“艾琳·科斯塔——该死的不可预测变量!”

艾琳!

她的名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入我的眼睛!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更潦草的字,仿佛写下它的人正处于极大的情绪波动中:

“香水……她最讨厌那个味道……为什么偏偏……”

笔记本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该死的变量?香水?她最讨厌的味道?

现场那甜腻到反常的、用来掩盖什么的香水味……

冰冷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不是幻觉,不是妄想!马克认识艾琳!他对她有着某种强烈的、隐藏极深的情绪!他提到了香水,提到了她讨厌的味道!

为什么他从未提起?警方排查社会关系时,他为什么只字未提?

我瘫坐在椅子上,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我浑身冰冷。直到窗外传来汽车驶入地下车库的熟悉声音——马克的车!他回来了?!不是说明天吗?!

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手忙脚乱地把笔记本塞回原处,将盒子放回书架顶层,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书房,几乎是摔回客厅的沙发上,抓起一本杂志,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门开了。

马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会议提前结束了。”他脱下外套,挂好,目光随意地扫过我,“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没……没什么,”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手指紧紧攥着杂志,“可能有点累。”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径直走向厨房倒水。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个熟悉的、共同生活了七年的背影,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完全陌生的、令人胆寒的迷雾。

他认识艾琳。他隐瞒了。我的梦境里,出现了他的睡衣。

那个晚上,我假装睡着,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马克似乎睡得很沉。

深夜,我悄悄地睁开眼。黑暗中,我听到他那边传来极轻微的响动。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坐起身,下了床。

他没有开灯,像一个幽灵般无声地穿过卧室,走出了房门。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等了仿佛一个世纪,才赤着脚,猫一样地跟了出去。

客厅一片漆黑。只有书房的门缝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暴露我。书房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

我小心翼翼地凑近那条缝隙。

马克背对着门,坐在书桌前。台灯开着,照亮他面前的一小片区域。他手里拿着……是那个深棕色的皮革盒子。

他打开了它,拿出了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低着头,看着笔记本里的某一页。看了很久,很久。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然后,我看到他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他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脸。指缝间,漏出极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像是呜咽又像是喘息的声音。

他在哭?

为什么?

因为愧疚?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突然,他猛地放下了手,抬起头。

台灯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

没有泪水。没有悲伤。

那脸上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度扭曲的、混合着极致愤怒和某种冰冷决绝的神情!他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在灯光下缩成两个可怕的、深不见底的黑点。

那根本不是哭!那是……狰狞!

我倒抽一口冷气,声音极轻,但在死寂的夜里却如同惊雷。

马克的身影猛地一僵。

下一秒,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头。

台灯的光线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将他的脸笼罩在深深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反射着一点冰冷的、非人的微光,直直地、穿透门缝,钉在了我的身上。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黑暗中,我们隔着那条狭窄的门缝,无声地对峙。

他看到了我。

他知道我看到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双在阴影里的眼睛,冰冷,陌生,带着一种被窥破核心秘密后的骤然的僵直和……评估般的审视。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冰棱划过玻璃,发出刺耳又无声的尖鸣。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四肢百骸沉重得无法动弹,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撞动,几乎要震碎我的肋骨。

他看到了我。他知道了。

马克的身影在书桌后凝固了几秒,那可怕的、扭曲的神情缓缓沉入阴影深处,变得模糊难辨。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转了回去,合上了桌上的笔记本,把它放回盒子,动作平稳得近乎诡异。台灯“啪”一声熄灭,书房彻底陷入黑暗。

我像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恐慌如同冰水泼面,我跌跌撞撞地逃回卧室,飞快地缩进被子,紧紧闭上眼,拼命调整呼吸,试图伪装成熟睡的样子。

脚步声。很轻,但稳定。他来了。

卧室的门被推开,他的身影停在门口,沉默地站着。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沉重,黏腻,像冰冷的蛛网。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他走了进来。床垫另一侧下沉。他躺下了。

没有质问,没有解释。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他离我不过咫尺,却仿佛隔着一个冰封的深渊。我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意,一种紧绷的、压抑的警惕。

他一夜未动。我也一夜未眠。

第二天,气氛变得极其古怪。马克表现得……正常。过分正常。他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餐,烤面包,煮咖啡,甚至问我今天有什么安排。但他的眼神回避着我,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仿佛我们之间摆满了看不见的、一触即碎的琉璃。

而我,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耗尽全力。恐惧像毒素一样渗透在每一寸空气里。我知道,那层薄薄的、名为日常的窗户纸,已经被我昨夜那一眼彻底捅破。下面是无底的深渊。

他出门后,我立刻反锁了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冷汗涔涔。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知道真相,必须找到证据,在他……在我之前。

我想起了手术主刀医生,卢卡斯博士。他是唯一能接触到原始记忆数据的人。那些移植进我大脑的、属于艾琳的碎片记忆,是否有更完整的版本?是否有什么信息,是被警方忽略、或者因移植过程中的损耗而我未能清晰感知的?

我给他打了电话,声音竭力保持平静,只说梦境干扰越来越严重,产生了令人不安的幻觉,需要紧急咨询,关乎手术的副作用评估。他犹豫了一下,或许是出于专业责任,或许是对我这个特殊病例的好奇,最终同意了,让我一小时后去他城郊的私人研究所,他今天刚好在那里处理数据。

我没有耽误一分钟,立刻驱车前往。

研究所坐落在一片安静的园区,白色建筑冷冰冰地反射着阳光。卢卡斯博士在他的办公室等我,脸上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混合着关切和探究的表情。

“李女士,你说梦境出现了令人不安的新变化?”

“是的,博士。”我坐下,双手紧握在一起,抑制着颤抖,“它们变得更……清晰了。尤其是一些原本模糊的视觉片段。我甚至看到了一些……不可能的细节。”我小心地选择着词汇,不敢直接提及马克和睡衣。

博士皱起眉:“记忆移植,尤其是创伤性记忆,大脑的确会尝试整合补全,有时会掺杂个人熟悉的元素,产生错乱……”

“不,不像是错乱!”我急切地打断他,“那种感觉非常真实!博士,我能不能……能不能再看一次原始的视觉记忆数据?哪怕只是一小段?也许亲眼看到未经解读的原始信息,能帮助我区分什么是艾琳的真实记忆,什么是我的大脑后期添加的!”这个请求大胆而冒险,但我别无他法。

卢卡斯博士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良久,他叹了口气:“这不合规矩……严格来说,原始数据属于警方证据……但是,如果你的精神状态确实因此受到严重影响……”他看了看我苍白憔悴的脸,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只能看一眼,而且必须在我的监督下。我们需要去数据处理室。”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感谢涕零。

数据处理室充满了低沉的服务器嗡鸣声。巨大的屏幕上流淌过无数难以解读的代码和波形。博士坐在主控台前,快速敲击键盘。

“警方送来的原始数据包,经过了初步清理和格式转换,但依旧非常破碎、混乱,缺乏时间编码,更像是一些感官碎片的无序堆砌。”他一边操作一边解释,“我们植入时,是按照一种概率算法尝试重组……”

屏幕亮起,扭曲的、黑白噪点般的画面开始断断续续地闪现。模糊的色彩块,毫无意义的线条,伴随着刺耳的音频噪音。这就是艾琳最后时刻所“见”所“闻”的原始形态。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屏幕,眼睛酸涩都不敢眨一下。

一片晃动扭曲的黑暗。尖锐的嘶鸣声(是艾琳的呼喊?)。滴答的水声(清晰了一些)。然后是一大片令人不适的、晃动的肉色(是凶手的皮肤?天花板?)。

博士快速切换着数据流片段。“大部分都是这种无意义的碎片,需要大量算法 interpolation……”

突然!

一个极其短暂、也许只有几帧的画面闪了过去!速度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但我看见了!

在那极度混乱、布满噪点的画面底部边缘,有一道狭窄的、因为剧烈晃动而模糊扭曲的影像!

不是凶手的脸。不是天花板。

是一双脚!穿着室内软底拖鞋,踩在冰冷的、反着微光的瓷砖地面上。视角极低,显然是倒地后的艾琳所能看到的极限角度。

那双脚很小,显然属于女性。

但最重要的是——那双脚踝上方,露出的睡衣裤脚!

深蓝色。上面有极其细微的、但因剧烈动作而偶尔拉伸出一点清晰度的银白色蔓草纹样!

和马克的睡衣一模一样!和我在梦境余光里看到的、那一角模糊的颜色和图案一模一样!

可是……穿在这双脚上?!

穿在……一个显然穿着女性室内拖鞋的脚上?!

冰冷的电击感瞬间窜过我的脊髓!

不是马克穿着那睡衣出现在现场。

是凶手穿着它!

而凶手……可能是个女人?!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寒。屏幕上的噪点还在无情地闪烁,像无数嘲弄的眼睛。

不是他……穿着那睡衣的不是他……

是凶手脚上的裤脚……是……

一个女人?

怎么可能?警方报告,现场痕迹分析,所有的推断都指向一个体力占优的男性!那致命的一击……

混乱的信息像爆炸的碎片冲击着我的大脑。马克笔记本上艾琳的名字,那狰狞的表情,此刻却与这双穿着他睡衣的、女性的脚荒谬地重叠在一起,扭曲成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图案。

“……李女士?你还好吗?”卢卡斯博士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关切和一丝警惕。他显然也看到了那短暂闪现的画面,他的眉头紧紧锁起,手指停顿在键盘上。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我……我没事……”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谢谢您,博士……我想我需要……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不等他回应,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数据处理室,逃离了那座冰冷的白色建筑。

车窗外,城市的景象飞速流转,却无法进入我的大脑。一切都在轰鸣、旋转。

那双脚。银色的蔓草纹。女性的拖鞋。

马克的狰狞。

艾琳的名字。

“该死的变量。”

“她最讨厌的香水……”

一个可怕、荒谬、却又能解释一切通点的猜想,像黑暗中滋生出的毒藤,缓缓缠绕上我的心脏。

我猛地踩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车停在了路边。

我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几乎握不住。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马克和艾琳的名字,加上了他们大学的名字,加上了“项目”、“合作”、“纠纷”……任何可能产生交集的词汇。

垃圾信息。无关的新闻。校友录……

一条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许多年前的大学校刊电子版简讯吸引了我的注意。一篇关于学生创业竞赛的报道,配着一张小小的、模糊的合影。

获奖团队。几个年轻人笑着站在台上。

中间那个,笑容灿烂、手里拿着奖杯的女生,是艾琳·科斯塔。她旁边,站着另一个女生,短发,面容清秀,带着腼腆的微笑。

我的目光凝固在那个短发女生的脸上。

然后,缓慢地、难以置信地向下移动。

照片像素很低,很模糊。但在那个短发女生的脖颈上,挂着一个极其细微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吊坠。

一个简单的、银质的、几何线条的飞鸟形状。

我认识这个吊坠。

马克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放在他书房那个抽屉的最深处,用一个黑色的小绒布袋装着。我曾经问过他,他说是很多年前一个旧友送的,不值钱,但一直忘了扔。

旧友……

我的目光再次回到照片上,回到艾琳和那个短发女孩紧紧靠在一起的笑容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一个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的逻辑链,在我脑中疯狂地拼凑起来。

我猛地发动车子,疯子一样冲回家。

公寓里空无一人。马克还没回来。

我直接冲进卧室,冲到他的衣柜前,猛地拉开抽屉。那套深蓝色的、有着银色蔓草纹的睡衣,不在里面。不在洗衣篮。哪里都找不到。

它不见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立刻,我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冲向卫生间,打开柜子,翻出那瓶他偶尔使用、据说能助眠的薰衣草精油喷雾——他习惯在睡前在枕头上喷一点。

我颤抖着,将喷雾喷在自己手腕上,仔细地嗅闻。

清雅的薰衣草香下,似乎……似乎隐隐约约地,透出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顽固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味。

和梦里挥之不去的、和艾琳死亡现场那浓烈到反常的香水味,同源同质。

我靠着冰冷的瓷砖墙,缓缓滑坐到地上。

所以,是这样吗?

所以,那晚他压抑的颤抖和狰狞,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愤怒?因为发现“变量”并未清除干净?因为发现他妻子的大脑中,竟然移植了他想要彻底抹去的、另一个女人的记忆碎片?而这些碎片,正不受控制地、一次次地重放着他的罪行?

或者……不仅仅是他的罪行?

照片上那个戴着飞鸟吊坠的短发女孩……她是谁?她和马克是什么关系?她和艾琳又是什么关系?那本笔记里的“变量”……那“她最讨厌的香水”……

一个更黑暗的猜想浮现出来。

如果……不仅仅是为了掩盖罪行呢?

如果那浓烈的、艾琳最讨厌的香水,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一个来自凶手的、充满扭曲恨意和嘲讽的告别?

而那套消失的、穿在凶手身上的、属于马克的睡衣……又是一个怎样的信号?一个栽赃?一种变态的留念?还是……凶手本身就对马克,拥有着某种扭曲的占有和模仿?

我坐在地上,冰冷的寒意从地板和墙面渗入我的身体,却远不及心底寒冷的万分之一。这个家,这个我和马克共同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仿佛隐藏着我看不见的污秽和秘密。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窗外天色渐暗,路灯次第亮起。

直到,门口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咔哒。

门开了。

灯光从走廊透进来,拉出一个长长的人影。

马克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脸上带着一丝惯常的疲惫。但他的目光,准确地、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瘫坐在卫生间地板上的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了早晨的刻意回避,也没有了书房里的狰狞扭曲,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

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

他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几秒钟。

然后,他缓缓地、几乎是无声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咔哒。”

落锁的声音,在死寂的公寓里,清晰得令人心脏骤停。

他朝我走了过来,脚步声在寂静中放大,一声声,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最终,他在我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投下沉重的阴影。他慢慢蹲下身,目光与我平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可怕的疲惫,和某种下定决心的东西,在眼底最深处涌动。

他开口了,声音异常沙哑,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看到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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