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胖子的鞭梢似乎总在脑后嗡鸣，即便他此刻并不在场。道一埋首于污浊的渣土中，铁耙起落间，肌肉记忆般地重复着枯燥动作，心神却早已一分为二。
一份维持着表面的吃力与麻木，另一份则高度凝聚，如同潜伏的猎手，于体内开辟着第二战场。
自那日被孙胖子敲打后，他行事愈发谨慎，却也更加大胆——大胆在心神的运用上。
他不再满足于夜间才进行修炼，而是尝试在劳作的同时，分出一缕细微神识，内视己身，引导青石烙印，缓缓吸收弥漫在周身的、相对温和的毒气。
这无异于一心二用，且是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下。初时极为艰难，神识稍一分散，便无法精确引导烙印，甚至可能导致毒素失控反噬。好几次，他都因气息骤然紊乱而剧烈咳嗽，引来孙胖子怀疑的瞪视。
但他咬牙坚持。他知道，若只靠夜间那点时间，进步太慢，迟早会被这里的毒环境和孙胖子的刁难彻底拖垮。必须争分夺秒！
渐渐地，他竟真的摸到了一点门道。如同久在激流中行走，终能感知水下暗礁。他能在挥动铁耙的节奏间隙，极其短暂地凝聚心神，完成一次微小的吸纳循环。
效率虽远不及夜间专注修炼，但积少成多，更重要的是，这持续不断的过程，本身就是对神识和灵力掌控的极致锤炼！
他对体内情况的感知，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精微层次。
他能“看”到不同属性的毒气侵入体内后，与自身气血灵力交织的不同景象：“五味堆”的毒斑驳混杂，如泼洒的油彩；“赤炎堆”的毒灼热躁动，似跳动的火星；而那“幽苔堆”的阴寒之毒，则如附骨之疽，丝丝冻结。
相应地，青石烙印在吸收转化这些不同毒素时，反馈也各不相同。吸收“赤炎毒”，烙印反馈的灵气便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燥意；吸收“幽苔毒”，反馈的灵气则沉凝冰冷。
道一心中渐明：不同属性的药渣，其内蕴藏的残存灵络，属性亦不相同！
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若能主动选择、甚至搭配吸收不同属性的灵络，是否会对修炼产生更佳的效果？甚至……弥补自身五灵根的一些缺陷？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开始更加细致地“扫描”不同的渣堆。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从弥漫的毒雾中分辨着那极其微弱的、属于不同属性灵络的独特“气息”。
“赤炎堆”附近，他能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火燥之意。 “枯木堆”死寂，几乎感应不到任何灵络波动。 而“幽苔堆”，即便远远避开，那阴寒沉凝的气息也最为清晰。
他甚至尝试在搬运混合渣土时，刻意让身体接触不同种类的渣块，感受其中差异。
数日下来，虽不敢有大动作，但他脑中已渐渐勾勒出一幅独特的“药渣灵络图谱”。
这图谱并非肉眼所见，而是纯粹基于神识感知和身体反馈构建而成，玄之又玄，却真实不虚。
这一日，孙胖子被唤去杂役院主事处，似乎有要事相商，临走前恶狠狠地警告众人不得偷懒。
机会难得。
道一推着车，再次经过“幽苔堆”下风口。这一次，他动作更为隐蔽，只在车身颠簸时，用极快的手法，袖口拂过边缘几块不起眼的、沾染着另一种暗红色苔藓。疑似与某种火属性废渣混合形成的渣块。
深夜，洞窟内。
道一掌心摊开。左手是几块熟悉的、泛着幽蓝磷光的“幽苔”渣块。
右手，则是那几块新得的、带着暗红纹路的渣块，触手竟有微微的温热感，与幽苔的阴寒截然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试。
先拿起一块“幽苔渣”，熟练地引导神识，催动青石烙印。熟悉的阴寒剧痛袭来，精纯厚重的乳白色灵络被转化吸收，融入经脉，带来沉凝的增长。
待这股寒气在体内缓缓平复，他立刻拿起一块“暗红渣”！
神识探入！这一次，感受到的不再是阴寒，而是一股暴烈躁动的火毒之力！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他强忍灼痛，全力催动青石烙印！
滚烫的热流顺着手臂涌入！与方才残留体内的阴寒之气骤然相遇！
嗤——！
仿佛冷水滴入热油锅！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经脉中猛地冲突、激荡起来！
“呃！”道一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又迅速转青，额角青筋暴起，身体剧烈颤抖，几乎要失控！
冰火交煎！痛楚远超单独吸收任何一种！
他心中大骇，拼命稳住心神，疯狂运转《厚土经》，以土行灵力的厚重沉稳特性强行压制、疏导这两股失控的能量，同时将全部希望寄托于青石烙印！
烙印剧烈闪烁，温度忽高忽低，仿佛也在全力调和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吞噬转化的速度陡然加快！
剧烈的痛苦持续了约莫十息，方才缓缓平息。
道一瘫倒在地，浑身如同被拆散又重组，大汗淋漓，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那是内腑受到轻微震伤的表现。
然而，当他艰难地内视丹田时，却猛地愣住了。
预想中灵力紊乱、修为受损的情形并未出现。那伪基依旧稳固旋转，方才吸收的两股属性截然相反的灵气，虽经过一番激烈冲突，竟似在那冲突中被进一步淬炼提纯了一般，最终融入伪基的灵气，似乎比单独吸收任何一种都更加……圆融了一丝？虽然总量增加不多，但质地似乎有了微妙的提升。
而且，经过这番冲突，体内因长期吸收幽苔毒力积存的阴寒之感，竟被驱散了不少，身体反而感到一种异样的通透！
福至心灵地，道一脑中划过一道闪电！
阴阳相济，水火调和！
单一属性的灵络吸收虽快，但长期如此，恐怕会造成体内灵气属性失衡，留下隐患。
而若能有意识地搭配吸收属性相克相生的灵络，虽过程痛苦凶险，却能相互淬炼，去芜存菁，使得根基更为稳固扎实！
这药渣场，竟暗合天地阴阳之道于这污秽之中！
风险极大，但回报也可能超乎想象！
他看着左右手中那属性迥异的渣块，眼神变得无比灼热。
这条路，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广阔，也更加艰难！
他挣扎着坐起，擦去嘴角血迹，不顾身体的疲惫和创伤，再次拿起一块“幽苔渣”和一块“暗红渣”。
这一次，他不再先后吸收，而是尝试着，能否用神识同时引导，控制两者吸入的比例和速度，让那冰火冲突处于一种相对可控、利于淬炼的状态……
洞窟内，少年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颤抖，面色变幻，时而青紫，时而潮红，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凶险万分的炼丹，而丹炉，便是他自身。
窗外，巡夜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已是三更。
无人知晓，在这青岚宗最底层的污秽之地，一个少年正以自身为鼎炉，以万毒为薪柴，进行着何等惊心动魄的修行。
那被孙胖子视若敝履的药渣，在他手中，正渐渐显露出狰狞却诱人的瑰宝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