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头天,老灶台的烟囱比往日冒得早。炎昭正往紫铜锅里添骨汤,棒骨在汤里翻涌的模样,像极了张爷爷笔记里画的浪里白条。锅沿的缠枝莲纹被热气熏得发亮,有片雪花落在上面,没等化透就被锅底窜出的火苗卷成了烟。
酸菜得用咱腌的!娘端着陶缸从地窖上来,缸沿结着层白霜。坛里的酸菜黄澄澄的,菜帮上还挂着细密的盐粒——这是入秋时用本地青帮白菜腌的,一层菜一层盐,压上青石砖,在窖里待足了四十天。炎耀伸手抓了片塞进嘴里,酸得眯起眼,尾调却泛着点甜:比去年的多了道晒菜干的工序,张爷爷说这样能去水气。
肉案子前早围了圈人。炎昭片着羊上脑,刀刃划过肉面的声响像春蚕啃叶,片好的肉薄得能透光,铺在盘子里,红白相间的纹路活脱脱幅水墨画。这羊是张家口来的,他往盘里码着肉,吃着沙葱长大的,肥膘带点奶香。穿马褂的赵老爷子踮脚看了眼:得配咱的麻酱!
灶台上摆着十几种蘸料,芝麻酱是用现磨的纯芝麻调的,加了二八酱(二分花生酱八分芝麻酱),顺时针搅出的漩涡里,渐次调入腐乳、韭菜花、现炸的辣椒油,最后撒把香菜末——这是炎昭炎耀琢磨的秘制蘸料,香得穿蓝布衫的王大爷直咂嘴:比当年王府的料多了股烟火气。
头桌坐的是四世同堂的李家。老爷子捧着白酒盅,孙子正用筷子夹着肉片往他碗里送,爷爷你看,这肉在锅里涮三下就卷边!老太太往锅里下酸菜,咕嘟声里念叨:你太爷爷当年就爱这么吃,卤味就着火锅,白酒抿一口,能唠到后半夜。
穿工装的小伙子带着工友来聚餐,刚进门就喊:先来十串卤鸡爪垫垫!他们围着铜锅坐成圈,蘸料里加了双倍辣椒油,吃得鼻尖冒汗。咱的卤味配火锅绝了!有人举着啃了一半的卤猪蹄往锅里涮,胶原蛋白混着骨汤,瞬间在锅面结了层薄衣,卤香打底,火锅增鲜
网红博主举着手机直播,镜头里的铜锅正咕嘟得欢。家人们看这蘸料!她舀了勺麻酱往镜头前送,刚拌的时候加了点老灶台的卤汁,香得直冲天灵盖!弹幕里有人问卤味和火锅能一起吃吗,她夹起块樱桃肉扔进锅里,看!这叫红焖遇沸汤,鲜得跳墙
最暖的是靠墙那桌。小夫妻带着刚会走路的孩子,孩子举着卤豆干往嘴里塞,豆干的酱汁蹭在脸上,像只小花猫。妻子往丈夫碗里舀了勺汤:比咱在家用铁锅煮的鲜多了!丈夫正往锅里下冻豆腐,这紫铜锅导热快,冻豆腐吸足了汤,咬一口能烫着舌头。
赵老爷子喝到兴头,用筷子敲着锅沿唱起来:铜锅沸,羊肉肥,卤味香里醉一回......他指着墙上的老照片,瞧见没?张大爷那时候,就爱冬天支着铜锅,给街坊们分卤味,说天越冷,人越得凑一块儿才暖
炎昭炎耀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却没忘往灶里添柴。火苗舔着锅底,把紫铜锅映得发红,锅里的骨汤翻滚着,像条永远不会干涸的河。娘往他们手里塞了两个热馒头,歇会儿,看外面多热闹。
透过氤氲的热气望出去,每张桌子都亮着暖黄的灯。有人举着白酒盅碰出脆响,有人正给孩子擦嘴角的酱汁,有人夹着肉片往老人碗里送......铜锅沸处,白雾升腾,把所有的笑声、说话声、筷子碰碗的声响都裹在一起,落在窗上,结了层薄薄的冰花,冰花里映着的,全是团圆的模样。
夜深时,最后一桌客人踩着雪离开,铜锅里的汤还在微微冒泡。炎昭往灶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光在紫铜锅上跳,像无数双眼睛在笑。炎耀摸着锅沿的缠枝莲纹,突然懂了——这铜锅煮的哪只是肉和菜,是日子,是念想,是天越冷,越要往一块儿凑的热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