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非但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狂烈,如同万千冤魂在青莽山的褶皱间哭嚎。雪片不再是柔软的鹅毛,而是变成了坚硬的冰粒,噼啪作响地砸在岩石和残破的躯体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狼群的腥臊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绝望的冰冷气息。
铁风的重剑“破军”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剑锋上凝聚的罡气已然化为实质的白芒,眼看就要将最后那名兀自顽抗的蛮族战士连人带他那身破碎的骨甲,一同劈成两段。那战士半跪在地,以骨剑拄着身体才勉强没有倒下,他浑身是血,几处伤口深可见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屈服,只有困兽般的狰狞与不屈,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低沉咆哮,仿佛随时要扑上来咬断对手的喉咙。
“住手!”
萧彻的声音平静地响起,音量不大,却像一道温润却不可抗拒的暖流,瞬间穿透了狂风的喧嚣与战场残留的杀意。他身形微动,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铁风身侧,一只修长的手掌看似随意地搭在了铁风那肌肉虬结、因发力而坚硬如铁的手臂上。
铁风只觉得一股柔和却浩瀚无匹的力量传来,如同深水暗流,轻而易举地便将他那开山裂石的剑势化解于无形,重剑“破军”硬生生凝滞在半空,剑锋距离那蛮族战士的头顶仅有寸许之遥。铁风心中剧震,他对萧彻的实力有所预估,却没想到竟已到了如此举重若轻的地步。
“他们在保护自己人,并非一心死战。”萧彻的目光并未停留在眼前的战士身上,而是越过了他,投向那片被风雪笼罩、幽暗如同巨兽之口的山谷底部。他的混沌气感知如同无形的水银,早已将谷底那令人心头发紧的景象——被铁链锁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蛮族妇孺——清晰地“映照”在心湖之中。
铁风眉头紧锁,铜铃般的虎目中闪过一丝不解,但出于对萧彻近乎本能的信任,他还是缓缓收回了重剑,只是周身气血依旧奔腾不休,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残余的几名雪狼卫,防备着他们的任何异动。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名原本状若疯狂、誓要拼死一搏的最勇猛蛮族战士,在听到萧彻那平静的话语和看到铁风这尊煞神竟然真的停手后,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错愕,随即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那是挣扎、是决绝,更有一丝看到族人可能有一线生机后的疯狂希望!他竟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与铁风这强敌的对峙,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却突然发现逃生路径的蛮荒凶兽,体内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踏碎积雪,以惊人的速度冲向谷口方向!
离得近了,萧彻才更清晰地打量他。此人身高近九尺,巍峨如山岳,裸露的古铜色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浑身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他身上穿戴的骨甲简陋而原始,由不知名巨兽的骨骼打磨拼接而成,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骨甲上竟然缠绕着几缕用干燥人发编织而成的诡异绳索,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透出一股蛮族古老而野蛮的煞气。他手中那柄比寻常长剑宽大近一倍的骨剑更是非凡,剑身似乎由某种巨兽的脊椎骨打磨而成,挥舞之间,四周的暴风雪仿佛受到无形之力的牵引,凌厉的雪花如忠诚的护卫般环绕剑身飞舞,显然蕴含着某种操控冰雪的自然之力或古老巫术。
“蛮骨!”
一个清脆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与虚弱的女声,从寒风倒灌的山谷底部传来,正是那位被锁链困住的圣女巫蛮。
“别管我们!带还能动的族人走!快走!”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在用最后的气力下达命令。
名为蛮骨的战士听到这声呼喊,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狼王目睹族群遭难般的悲怆嘶吼,充满了无力与愤怒。他没有丝毫犹豫,赤红的双目瞬间锁定谷口一侧——那里,一匹因主人被林晚的御兽笛音干扰而躁动不安的魔化雪狼,正龇着幽蓝的獠牙,试图攻击离它最近的受伤蛮族妇孺。
“吼!”
蛮骨不闪不避,竟合身扑上!那雪狼也被激起了凶性,张开血盆大口,带着腥臭的寒风咬向他的头颅。电光火石之间,蛮骨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五指如精钢锻造的铁钳,间不容发地硬生生抓住了雪狼上下颚最有力的咬合部位!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蛮骨怒目圆睁,脖颈和臂膀上的肌肉贲张到极致,青筋如虬龙般暴起,他发出一声源自胸腔深处的怒吼,凭借着一身惊世骇俗的蛮力,活生生将那头壮硕如牛犊的魔化雪狼的喉咙撕裂!滚烫的狼血如同喷泉般溅射而出,将他古铜色的皮肤、斑驳的骨甲以及脚下的白雪染得一片猩红,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凶悍。
他看也不看抽搐的狼尸,随手像丢垃圾般甩开,随即冲向最近两个被冰冷铁链锁住、冻得小脸青紫、几乎失去知觉的孩童,一手一个,像拎着小鸡崽般将他们牢牢夹在腋下,扭头便向山谷另一侧植被相对茂密、地势更陡峭的雪坡狂奔而去,整个动作迅猛如电,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展现出在严酷环境中磨练出的极致效率。
在他转身的刹那,借着风雪中微弱的天光与雪地映照的惨淡光亮,萧彻清晰地看到,蛮骨那双充满了野性、悲愤与决然的眼睛,瞳孔竟是竖立的狭长形状,与雪原凶狼的瞳仁一般无二!这绝非简单的装饰或是某种功法的表象,萧彻能感觉到,那瞳孔中蕴含着一股原始、狂野的生命力,这是将蛮族传闻中早已失传的禁忌秘术——“兽化术”修炼到极高深境界,肉身乃至生命本源都已开始向强大凶兽特征同化的标志!
这个名叫蛮骨的战士,不仅拥有骇人听闻的勇力,更是一个身负古老传承、且对族人怀有绝对忠诚与担当的狠角色。萧彻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被一种发现有趣猎物般的浓厚兴趣所取代。原本只是路见不平、出手干预的心思,在此刻已悄然转变。这看似蛮族内部倾轧的事件背后,似乎隐藏着更深的秘密,而眼前这个蛮族战士,无疑是一把揭开谜底的钥匙。
“有意思……看来这趟浑水,比我想象的更要深邃,值得一蹶了。”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随即,他转向身旁严阵以待的三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跟上去,但保持距离,先别动手。收敛气息,我要看看,他们究竟要逃往何处,这青莽山深处,又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晚与苏小茶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好奇与凝重。铁风则默默将重剑收回背上,点了点头。四人如同融入风雪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跟上了蛮骨那在雪地上留下的、带着血迹的匆忙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