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翰被平放在一张临时铺了干净粗布的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呼吸微弱而急促,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整个人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右腿的裤管被完全剪开,暴露出的伤口触目惊心——弹孔周围的皮肉狰狞外翻,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液仍在不断地、缓慢地向外渗流,将身下的粗布迅速染红。
陆震云半跪在榻边,脸色同样难看,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混杂着暴怒、焦灼和极力压抑的心疼的复杂情绪。他的动作却异常沉稳,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左肩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但他完全无视了。
小七和另一个受伤的兄弟靠坐在墙边,由那位沈阿婆帮忙紧急处理着他们的伤口。阿婆动作麻利而沉默,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但什么也没问。
“热水!剪刀!最烈的酒!干净布!快!”陆震云头也不抬,声音沙哑急促地命令道,目光死死锁在顾清翰的伤口上,手指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弹头的位置。
阿婆立刻将烧开的热水、剪刀、一瓶高度白酒和一叠蒸煮过的白布递过来。
陆震云先用剪刀小心地剪掉伤口周围已经被血黏住的碎布和污物,然后用白酒浸湿布巾,开始清洗伤口周围。烈酒接触到破损的皮肉,带来强烈的刺激。
“呃……”即使是在昏迷中,顾清翰的身体也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压抑的呻吟,眉头死死拧紧,冷汗瞬间涌出更多。
陆震云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牙关咬得更紧,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快速而精准。他知道,拖得越久,痛苦和风险越大。
清洗完毕,伤口的情况更加清晰。子弹卡在了腿骨边缘,必须取出来!
“按住他!”陆震云对旁边稍微缓过劲来的小七低吼道,眼神狠厉,“没有麻药!会疼疯!绝对不能让他乱动!”
小七脸色发白,立刻上前,用尽全力死死按住顾清翰的双肩和没受伤的腿。另一个兄弟也挣扎着过来帮忙按住腰胯。
陆震云深吸一口气,拿起在煤油灯火苗上反复灼烧消毒的匕首和镊子,眼神变得如同手术刀般冰冷锐利。他的额角也渗出了汗珠,顺着紧绷的脸颊滑落。
他看了一眼顾清翰惨白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不再犹豫,左手用消毒布巾压住伤口上方止血,右手持镊子,精准而稳定地探入了伤口深处!
“嗯——!!!”
巨大的、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将顾清翰从昏迷中强行拽回!他猛地睁大眼睛,瞳孔因极致的痛苦而骤然收缩放大!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喉咙里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被死死压抑住的痛苦嘶鸣!汗水如同泉水般从他额头、脖颈涌出!
小七和另一个兄弟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制住他本能的挣扎!
陆震云的手稳如磐石,仿佛感受不到指尖传来的、肌肉痉挛的触感和温热的血液。但他的眼神却暴露了他内心的风暴——那里面充满了不忍、暴戾和一种恨不得将敌人碎尸万段的滔天怒火!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和犹豫,快、准、狠!
镊子在血肉中探寻,发出细微而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顾清翰死死咬住了下唇,很快嘴唇就被咬破,鲜血混合着汗水淌下。他的指甲深深抠进了身下的木板,发出“嘎吱”的声响。但他硬是没有再发出一声喊叫,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沉闷的、野兽般的呜咽,身体因无法忍受的剧痛而剧烈颤抖着。
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
终于!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找到了!”陆震云眼神一凛,镊子猛地夹紧,手腕极其稳定地向上一提!
一枚沾满鲜血的、变形的子弹头,被硬生生取了出来!
“呃啊——!”顾清翰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痛呼,身体猛地向上弹了一下,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彻底瘫软下去,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只剩下无意识的、痛苦的抽搐。
陆震云迅速将弹头扔进一旁的盘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来不及喘息,立刻再次用白酒冲洗伤口内部,然后撒上厚厚的止血药粉,用干净布巾紧紧压迫!
鲜血很快浸透了布巾,但他没有松手,持续施加压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出血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开始进行最后的包扎。用干净的绷带一圈圈仔细缠绕,力道恰到好处,既能止血,又不会过度压迫影响血液循环。他的动作异常轻柔,与刚才取子弹时的狠辣判若两人。
整个过程中,地下室寂静得可怕,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布帛撕裂声和煤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小七和另一个兄弟也满头大汗,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包扎完毕,陆震云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直起身,踉跄了一下,用手背擦去额头上密集的汗珠。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左肩的伤口因为过度用力而再次渗血。
他低头看着榻上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顾清翰,看着他苍白如纸、却依旧紧蹙着眉头的脸,看着他被咬破的嘴唇和抠出血痕的手指,眼底深处那暴戾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沉重的心疼和后怕所取代。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顾清翰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的碎发。
就在这时,顾清翰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涣散而虚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极度疲惫的痛苦。他的目光艰难地聚焦,最终落在守在一旁的陆震云脸上。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若游丝的声音。
陆震云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
“……情…报……”顾清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什么,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担忧,“……有…用吗……?”
即使是在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极度虚弱的状态下,他最先关心的,依旧是那份用命换来的情报,是任务的成败。
陆震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涩与敬佩交织。他重重地、肯定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有用。非常重要。你立了大功。”
听到这句话,顾清翰眼中那丝急切的光芒才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极其虚弱的安心。他再也支撑不住,眼皮缓缓合上,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呼吸虽然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陆震云替他掖好毯子,久久地注视着那张苍白却平静下来的脸,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又缓缓握紧。
情报到手,人还活着。但接下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如何将情报安全送出去,成了摆在他们面前,更加艰难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