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看似堆放杂物的破败阁楼里,陆震云借着天窗透进的微弱光线,最后一次核对手绘的路线图。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灰尘和霉味,但这正是最好的掩护。这里是他在收到任务后,亲自选定并暗中布置的临时藏匿点之一,远离主干道,巷道错综复杂,且有多个不易察觉的逃生出口。
小七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低声道:“大哥,都探过了。从码头到这里的三条备选路线,今天上午都有便衣晃悠,但换岗时间有规律。西边那条小路,因为前两天下雨积水,巡逻队走得少。”
陆震云点点头,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曲折的线:“走西边。通知阿成,让他扮成收泔水的,推车在巷口接应。车底夹层准备好干净衣服和证件。”
“明白。”小七应道,又补充,“祥叔那边也递了消息,说茶馆最近总有生面孔喝茶,眼睛乱瞟。他建议交接信号改用后门晾晒的旧被面花色。”
“按他说的办。”陆震云毫不犹豫。祥叔的经验是老江湖的直觉,值得信任。他沉吟片刻,又道:“通知我们的人,这两天全都散开,像平常一样该干嘛干嘛,不要有任何异常聚集。告诉负责转移的兄弟,‘客人’接到后,分三段走,每段换人接手,不走直线,绕点路。”
“是!”小七记下要点,转身迅速离去。
陆震云独自留在阁楼里,目光再次扫过地图上的每一个标记。他仿佛能透过这张纸,看到外面街道上敌人游弋的暗哨,听到远处码头传来的汽笛声。这次任务不同以往,“夜莺”的价值太高,风险也太大。池田不是傻子,最近的风声鹤唳已经说明问题。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前功尽弃。
他检查了准备好的几套伪装身份。一套是跑单帮的小商人证件和行头,一套是报社外勤记者的证明,甚至还有一套伪政府低级职员的胸牌和旧西装。每一套都配有相应的、看似合理的随身物品。他必须根据接到“夜莺”时的具体情况,瞬间做出最安全的选择。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陆震云像一尊石像,靠墙坐在阴影里,闭目养神,耳朵却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傍晚时分,阁楼下方传来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敲击声。陆震云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这是安全信号。
他轻轻移开一块活动地板,露出通往下面一层的小洞。阿成的脸出现在下方,声音压得极低:“大哥,接到了。一切顺利,没尾巴。”
陆震云心中稍定,但动作依旧谨慎。他示意阿成将人带上来。
一个穿着普通工人服装、戴着破旧鸭舌帽、脸上有些许煤灰痕迹的人,被阿成从下面托了上来。那人身形不高,动作却异常敏捷利落,上来后立刻警惕地扫视了一圈环境,最后目光落在阴影中的陆震云身上。
陆震云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那人会意,抬手缓缓摘下了鸭舌帽,露出一张看似平凡、却有一双异常冷静和深邃眼睛的脸。大约三十多岁年纪,面容疲惫,但眼神深处透着一种经历过巨大风浪后的镇定。
这就是“夜莺”。陆震云看着这张陌生的脸,这张脸背后所承载的情报,可能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甚至影响战局的走向。一瞬间,他感到肩上的担子重如千钧。这不是护送一个人,这是在护送一份可能扭转乾坤的希望。
他朝“夜莺”微微颔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低沉而清晰:“欢迎。我是‘判官’。这里暂时安全。我们需要尽快确定下一步转移方案。你先休息,一小时后,我们动身。”
“夜莺”点了点头,同样言简意赅:“明白。有劳。”
陆震云示意阿成带“夜莺”去角落准备好的简易地铺休息,自己则再次走到窗边,掀起一角窗帘,望向外面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危机四伏的街巷。
人,安全接到了,如何将这颗“火种”安然无恙地送出上海,送到顾清翰手中,成了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一块石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