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潮湿的木头气息。窗外苏州河的水声日夜不息,衬得这小天地格外寂静。陆震云的高烧退了,命算是捡回来了,但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抬手都困难。他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醒来,眼神也是虚浮的,没什么焦点。
顾清翰成了最忙碌的人。他几乎不眠不休,守在床边。陆震云醒来时,他就用勺子一点点喂他喝温水,或者把老周熬好的、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吹凉了,耐心地喂进去。陆震云吞咽得很慢,有时还会呛到,顾清翰就轻轻拍他的背,动作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天气好的时候,午后会有一缕阳光从破窗斜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晃动的光斑。顾清翰就扶陆震云稍微坐起来一点,靠在叠起的破被子上,让他能晒到一点太阳。陆震云瘦得脱了形,脸颊凹陷,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几乎有些透明。顾清翰就坐在旁边的小凳上,默默地守着,有时帮他擦擦虚汗,有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小七和阿成轮流在外面警戒,顺便想办法弄点吃的回来。老周则负责采药、煎药,时刻关注着陆震云的伤势变化。日子就在这种缓慢而凝滞的节奏中一天天过去。外面世界的血雨腥风,似乎暂时被这废弃码头隔绝了。这是一种偷来的、脆弱的宁静,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也都贪婪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喘息。
这天傍晚,陆震云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靠在床头,看着顾清翰正背对着他,在角落里一个小炭炉上热药。顾清翰的背影也有些单薄了,连日操劳让他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油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顾清翰忙碌的身影,药罐里散发出苦涩的气味。陆震云静静地看了很久,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深藏的感激,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忧虑。他嘴唇动了动,声音依旧沙哑微弱,却带着清晰的力度:
“清翰……”
顾清翰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询问。
陆震云望着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该来的……太危险了。”
他知道池田的手段,知道上海已成炼狱。顾清翰深入此地,无异于闯龙潭虎穴。这份情谊太重,重得让他心头像压了块石头。
顾清翰端着温热的药碗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他没有看陆震云的眼睛,只是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深褐色的药汁,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我必须来。”
他舀起一勺药,仔细吹了吹,递到陆震云唇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他虚弱却依旧深邃的眸子,补充道:“看不到你平安,我在哪里都是死路。”
这话说得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在陆震云心底漾开层层波澜。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顺从地喝下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盖不住心头那股复杂的暖流。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却是一种无需言语的、沉重的默契。药碗见底,顾清翰替他擦去嘴角的药渍。窗外,夜色渐浓,河水的流淌声仿佛永无止境。这短暂的宁静能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