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在过于安静的房子里相对无言,一种难以排遣的滞闷感笼罩着林星辰。她决定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凝固的气氛,也像是要给自己找一个情绪的出口。周六早餐后,她系上围裙,戴上手套,对正在看早间新闻的陆见深说:“我打算把予辰的房间彻底打扫整理一下,有些东西该收的收,该扔的扔。”
陆见深从报纸上抬起眼,看了看她,点点头:“好,我帮你。”他理解她的心情,整理,或许是一种告别,也是一种安置。
推开儿子卧室的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阳光、棉布和一点点青少年特有的、干净的书卷气。房间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书桌上还摊着几本没带走的闲书,床头柜上摆着台灯和一副耳机,衣柜里挂着他淘汰下来的旧衣服,床铺得不算整齐,却保留着有人居住的痕迹。
林星辰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她先整理书桌,将书本分类,有用的收好,废纸扔掉。陆见深则负责衣柜,将不再穿的衣服一件件叠起,准备打包捐赠。动作起初是利落的,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仿佛要迅速抹去这令人伤感的证据。
然而,清理的过程很快变成了回忆的探险。林星辰在抽屉深处摸到一个硬壳笔记本,打开一看,是予辰初中时的随笔和涂鸦,稚嫩的笔迹记录着成长的烦恼和天真的梦想,旁边还画着歪歪扭扭的漫画英雄。她忍不住笑出声,招呼陆见深来看:“你看他小时候写的,梦想是当宇航员,还说要把我们都接到月球上去住。”
陆见深凑过来,看着那充满童趣的文字,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指尖轻轻拂过纸页:“字写得真丑。”
在书架最顶层,陆见深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奖牌、证书和手工模型——小学运动会得的铜牌,科技节做的小机器人,还有用橡皮泥捏的、看不出形状的“全家福”。每一件物品,都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记得这个机器人吗?为了参加比赛,他熬了两个通宵,最后线路接错了,当场冒烟,把他给气哭了。”陆见深拿起那个粗糙的机器人模型,语气里带着笑意。
“怎么不记得,”林星辰接过话头,眼神悠远,“后来是你陪着他,又熬了一夜,重新做了一个能动的,虽然最后也没得奖,但他可宝贝了。”
他们又翻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册,从予辰百天到十八岁成人礼,记录着他从一个皱巴巴的婴儿到挺拔少年的全过程。有他第一次咧嘴笑的照片,有他蹒跚学步摔跤大哭的瞬间,有他系着红领巾的严肃模样,有他毕业时穿着学士服、意气风发的笑容……
看着这些定格的光影,往昔的岁月如同潮水般涌来。那些几乎被遗忘的细节——深夜喂奶的疲惫,第一次叫爸爸妈妈的惊喜,生病时彻夜不眠的守护,取得好成绩时共同的骄傲,青春叛逆期争吵后的眼泪与和解……所有的酸甜苦辣,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心底最柔软的触动。
林星辰的眼眶湿润了,陆见深也沉默着,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他们坐在铺着杂物的地板上,背靠着儿子的床,一页页翻看着相册,低声交流着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时而轻笑,时而感慨。
原本计划中的“大扫除”进度缓慢下来。愤怒和决绝被一种温暖的感伤所取代。他们不再急于将房间恢复成一个无人使用的“样板间”,而是像在抚摸一段珍贵的历史,与过去的时光做一次郑重的告别。
最后,他们并没有扔掉太多东西。那些充满回忆的物件被仔细地擦拭干净,分门别类地收进储物箱,贴上标签,妥善安置在储藏室。房间变得整洁空旷了许多,但保留了书桌、床和衣柜,仿佛随时等待着小主人假期归来。
整理完毕,已是华灯初上。两人都有些疲惫,但心情却奇异地平静和舒展了许多。看着重归整洁、却依然保留着儿子气息的房间,林星辰轻声说:“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嗯,”陆见深握住她的手,“他长大了,飞走了,但我们陪他走过的这段路,都好好地留在这里了。”
尘封的轨迹被轻轻拂去尘埃,显露出爱的脉络。这次整理,像一场治愈的仪式。他们在回忆的河流中泅渡,最终抵达了对离别的释然。孩子离家,不是痕迹的抹去,而是将共同拥有的珍贵过去,妥帖地收藏进生命的行囊,然后,轻装上阵,走向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下一段旅程。空荡荡的房间,不再是缺憾的象征,而是成长完成的见证,是爱曾经丰盈饱满的证明。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