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未完全褪去，石江村指挥部里已经灯火通明。油灯跳动的火苗将刘肖、周文、赵立仁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赵立仁以最简洁的语言，将两个至关重要的情报和盘托出：楚材可能动用土匪“金眼雕”绑架苏湘云，以及黄德贵部即将扫荡杨家庄。
“……时间点太巧合了。”赵立仁最后补充道，声音低沉而锐利，“苏医生后天去小河湾，黄德贵明天打杨家庄。一北一东，同时动作。我怀疑，这是楚材和白建生商量好的，目的就是分散我们的力量和注意力，甚至……可能是调虎离山。”
周文倒吸一口凉气，镜片后的眼睛充满了震惊和担忧：“湘云同志有危险！小河湾虽然不远，但地处边缘，防卫力量薄弱。如果‘金眼雕’那帮亡命徒真的动手，一个班的护卫恐怕……”
刘肖站在地图前，背影僵硬。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小河湾和杨家庄两个点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阵阵刺痛。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妻子面临致命威胁，兄弟部队即将遭受攻击，而敌人，正躲在暗处，狞笑着欣赏这出他们精心导演的戏码。
愤怒、担忧、焦灼……种种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乱。他是团长，是主心骨，他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关系到根据地的存亡。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情绪压下，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老赵，你的判断很重要。”刘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楚材的目标是湘云，是想通过她来打击我，瓦解我的意志。黄德贵的目标是杨家庄，是为了破坏我们的外围，掠夺物资，打击民心。这两件事，看似独立，但发生在同一时间，绝非偶然。”
他走到桌边，手指重重地点在杨家庄的位置：“杨家庄，必须救！那里有我们的赤卫队，有分到土地的群众，是我们根据地的屏障之一。如果被黄德贵血洗，不仅群众会遭殃，其他边缘村庄也会人人自危，动摇我们的根基。而且，一营刚刚经历重创，需要用一场胜利，哪怕是小的胜利，来重振士气！”
“可是湘云那边……”周文急切道。
“湘云那边，更重要！”刘肖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于公，她是我们的医疗队长，救治了无数伤员，是宝贵的财富；于私……”他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决绝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绝对不能出事！”
他目光扫过赵立仁和周文：“所以，我们两边都要顾，两边都要赢！”
“怎么打？”赵立仁言简意赅。
刘肖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地图和已知情报，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第一，杨家庄方向。”刘肖看向周文，“老周，你立刻去一营，把情况和铁军讲清楚。告诉他，报仇的机会来了！但不是蛮干。黄德贵有两个连，兵力、火力都占优。一营新败，不能硬拼。我的要求是：利用杨家庄周边的有利地形，层层阻击，节节抵抗，最大限度地杀伤、迟滞敌人，掩护群众转移。要把黄德贵这条疯狗，牢牢拖在杨家庄外围，让他进退两难！记住，是阻击和袭扰，不是决战！保存实力是第一位的！”
“我明白！我立刻去传达！”周文重重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刘肖叫住他，“告诉铁军，这一仗，不要求他全歼敌人，只要求他打出我们红军的威风，打出为野猪岭弟兄报仇的血性！同时，这也是对他重整后一营战斗力的一次检验！”
“好！”周文不再多言，快步离去。
指挥部里只剩下刘肖和赵立仁。
“第二，小河湾方向。”刘肖的目光转向赵立仁，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老赵，湘云的安危，我就交给你了。”
赵立仁挺直脊梁，眼神锐利如刀：“团长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苏医生掉一根头发！”
“光靠你手下那些人，还有小河湾的赤卫队，对付专业的土匪，恐怕还不够。”刘肖沉吟道，“我从警卫连抽调一个排，全部配短枪和手榴弹，化装成百姓，由你统一指挥，提前潜入小河湾附近区域布防。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歼灭‘金眼雕’，而是确保湘云的安全。如果土匪出现，务必在她进入村庄前或巡诊过程中，提前发现并拦截、击溃！必要时，可以放弃巡诊，立刻护送湘云撤回石江村！”
“是！”赵立仁领命，但随即提出疑问，“团长，警卫连抽走一个排，您这里……”
“我这里你不用担心，还有别的警卫力量。”刘肖摆摆手，“关键是，行动必须绝对保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不但救不了湘云，还会把你们自己也搭进去。”
“我明白！我这就去准备，今天天黑前就带人出发！”赵立仁不再犹豫，转身融入尚未完全散去的夜色中。
指挥部里，只剩下刘肖一人。他缓缓坐倒在椅子上，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压力。双线作战，兵力捉襟见肘，对手阴险狡诈，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拿起桌上那份措辞严厉的电报，看了一眼，随即将其揉成一团，扔进了角落。此刻，他无暇再去顾及后方的指责和压力，他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应对眼前这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危机。
“白建生，楚材……你们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就范？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的刀更快，更利！”刘肖低声自语，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
一营营地。
当周文将刘肖的命令和敌情告知程铁军时，这个躺在病榻上还嚷嚷着要报仇的汉子，猛地坐了起来，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眼中却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好！来的好！老子正愁没地方找这帮白狗子算账！”程铁军低吼道，“杨家庄……老子熟悉！保证让黄德贵这龟孙子有来无回！”
“铁军，团长再三强调，是阻击和袭扰，不是决战！要保存实力！”周文按住他，严肃地重复道。
程铁军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懂，老周，我懂。野猪岭的教训，我记着呢。你放心，我不会拿弟兄们的命去蛮干。但这次，不狠狠咬下他一块肉，老子就不姓程！”
他立刻召集了新任的连排长们。当得知即将迎战的是野猪岭的老对手黄德贵部时，所有军官的眼睛都红了，一股压抑已久的杀气在营部弥漫开来。
“都听到了？报仇的时候到了！”程铁军吊着胳膊，站在简易沙盘前，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但团长说了，不能蛮干！咱们新败，家底薄，得省着点用。这次，咱们就跟黄德贵玩点阴的！”
他指着沙盘上杨家庄外围的地形：“一连，提前出发，埋伏在青石峪，那里是通往杨家庄的必经之路，路窄林密，给我用石头、滚木，好好招待他们！记住，打一下就撤，往黑云岭方向引！”
“二连，在黑云岭预设阵地，等一连把敌人引过来，给我狠狠揍他狗日的！同样，不要恋战，阻击半小时，然后交替掩护，向野猪林撤退！”
“三连，作为预备队，同时负责组织杨家庄群众转移。赤卫队配合三连行动！”
“咱们的目的，不是打死他多少人，而是要把他拖疲，拖垮，让他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让他知道，咱们一营，不是好惹的！听明白没有？！”
“明白！”军官们低声吼道，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和临战的兴奋。
……
与此同时，赵立仁也在紧张地部署。他从警卫连挑选了三十名最精干、机灵的战士，全部换上破旧的百姓衣服，携带短枪、匕首和少量手榴弹。他自己也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粗布衣裤，看起来像个沉默寡言的猎户。
“记住，我们这次的任务，是保护苏医生安全，不是杀敌。”赵立仁目光冷峻地扫过面前这群精悍的战士，“所有人，分散潜入小河湾周边区域，化整为零，伪装成砍柴的、打猎的、走亲戚的。重点监视通往小河湾的各条小路，特别是那些容易设伏的山林、沟壑。发现任何可疑人员，立刻发信号示警，并向我报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行动，打草惊蛇！”
“是！”战士们低声领命。
“出发！”
三十多人，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石江村，向着北方的小河湾方向潜行而去。
……
樟树镇，天色大亮。
黄德贵骑着高头大马，志得意满地看着麾下两个连的士兵排着不算整齐的队列，开出营地，向着杨家庄方向进发。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洗劫村庄、缴获物资、受到师座嘉奖的场景。
“快点！都他妈给老子精神点！打下杨家庄，放假一天，好东西任你们拿！”黄德贵挥舞着马鞭，大声鼓噪着。
士兵们发出一阵哄笑和怪叫，行军速度似乎也快了几分。
而在镇内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二楼，窗户紧闭。楚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一个穿着黑衣、眼神凶悍、脸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站在他面前，正是土匪头子“金眼雕”。
“楚处长，目标后天去小河湾，消息可靠？”金眼雕的声音沙哑难听。
“绝对可靠。”楚材放下茶杯，微微一笑，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一个活的苏湘云，价值连城。记住，我要活的，毫发无伤地带回来。事成之后，赏金翻倍。”
金眼雕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楚处长放心，绑票的活儿，我们是专业的。一个小娘们，手到擒来！”
“不可大意。”楚材提醒道，“刘肖不是傻子，可能会有所防备。你们行动要快、要准、要隐蔽。得手后，立刻按预定路线撤离，我会派人接应。”
“明白！”金眼雕抱了抱拳，转身离去，背影带着一股草莽悍匪的戾气。
楚材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刘肖，等你心爱的女人落到我手里，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镇定自若？我要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痛不欲生！
双锋已出，一剑指向杨家庄，一剑藏于小河湾。明处的战火与暗处的杀机，即将在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上，再次激烈碰撞。而胜负的天平，将取决于指挥者的智慧、战士的勇气，以及那瞬息万变的战机。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