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场之上，气氛诡异地“活跃”起来。
萧瑟翘着二郎腿，靴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监斩桌，手里像玩扑克牌似的哗啦啦地抖着那叠皱巴巴的死囚卷宗。台下，刚才还肃杀凝重的刽子手们此刻都有些手足无措，眼神茫然地看着台上那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世子爷，不知道该不该听令行事。砍头的命令，还能这么儿戏地下达？
围观百姓更是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恐惧被好奇和一种看热闹的荒诞感所取代。北风烈和禁卫军混在人群中，紧张地关注着局势，手心捏汗，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萧瑟又随手抽出一张卷宗，眯着眼瞥了一下，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东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着大腿：
“马出寅？我靠！哈哈哈哈！这什么破名字？马出淫？马都被你给淫出来了！你小子不行啊！就冲你这名字，你不是采花大盗我都不信！肯定祸害了不少良家妇女吧？”他指着台下囚犯中一个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也不管人家到底是不是真的采花贼，直接挥挥手，语气轻佻得像是在打发一只苍蝇：“砍了砍了！看着就碍眼！赶紧的！”
那名叫马出寅的囚犯吓得直接晕了过去。刽子手面面相觑，迟疑地看向监斩台原主秦通和刚刚赶到的宰相秦智。
秦智脸色黑得如同锅底，胸口剧烈起伏。他刚刚赶到，就看到萧瑟在这胡作非为，简直要气炸了肺！
“萧瑟！”秦智再也忍不住，排众而出，走到监斩台下，指着萧瑟厉声呵斥，“你太放肆了！此乃国家法场，庄严之地！岂容你如此儿戏胡闹！无法无天！还不快给我下来！”
萧瑟仿佛才看到他，用那双标准的纨绔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道：“我道是谁在这汪汪叫呢，原来是秦老狗啊！怎么？这法场是你家开的？本世子坐不得？”
“秦老狗”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得全场一片死寂！
普天之下，敢当着宰相的面直呼“老狗”的，除了龙椅上那位，恐怕也就只有这个仗着老爹是萧无敌的混世魔王了！
秦智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指着萧瑟的手指都在哆嗦：“你……你……粗鄙！狂妄！本相乃朝廷首辅，岂容你如此羞辱！”
“羞辱？”萧瑟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我叫错了吗？你姓秦，年纪又老，做事又狗，不叫你秦老狗叫什么？难道叫你秦小猫？秦小乖乖？”
“噗——”台下有百姓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秦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知道跟这浑人纠缠称呼问题纯属自取其辱，强行压下怒火，试图讲道理：“萧瑟！休要胡搅蛮缠！处决死囚，乃朝廷法度！岂是儿戏！岂能由你如此随意点名？”
“法度？”萧瑟嗤笑一声，用脚踢了踢桌上那堆令箭，“你们扔这破牌子（令箭）杀人，和我随口点名杀人，有什么不一样？反正结果不都是砍头？怎么，你们扔牌子就高贵，本世子动动嘴就低贱了？哪条王法规定的？”
他这完全是强盗逻辑，却偏偏噎得秦智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智深吸一口气，抬出了最后的王牌，声色俱厉：“此乃陛下旨意！名单乃刑部依律审定，陛下御笔朱批！你在此扰乱法场，随意更改，是想抗旨不成？！”
“陛下旨意？”萧瑟脸上的嬉笑忽然收敛了一些，他坐直身体，盯着秦智，眼神变得有些玩味，“圣旨呢？秦相，麻烦你把陛下的圣旨拿出来给我瞧瞧。这名单上，哪个名字是陛下亲笔写的‘斩’字？你指给我看看。”
他伸出手，一副“你不给我看就是骗我”的无赖表情：“你可别诓我小孩子不懂这些啊！我可是听说，这种批量处决的名单，一般都是你们刑部拟好，陛下最多批个‘准奏’或者画个圈而已。真正的圣旨，那是要单独颁布，写得清清楚楚的。麻烦秦相，把那份写着这一百零八人名字、盖着玉玺的圣旨，请出来吧？”
这话一出，秦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确实如此！这种成批处决死囚，为了省事，惯例都是由刑部呈报名单，皇帝一般只是象征性批阅，不会真的单独为每一批死囚下一道明细圣旨。真正的处决依据是刑部的判决和皇帝的“准奏”程序。让他现在拿出明细圣旨，他哪里拿得出来？
“你……你……”秦智指着萧瑟，嘴唇哆嗦着，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这纨绔子，什么时候对朝廷程序这么了解了？！
萧瑟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得意地笑了，重新瘫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拿不出来吧？没有圣旨那你哔哔啥？没有圣旨，你们能按名单砍头，本世子怎么就不能按名单……哦不，按心情砍头了？反正都是陛下‘准奏’了的嘛！我来叫名单，不一样吗？”
说着，他又像是玩腻了，再次把手伸向那堆卷宗，嘴里嘟囔着：“下一个幸运儿是谁呢？让本世子再抽一个……”
他的手指在卷宗里扒拉着，看似随意，实则精准地抽出了写着“杜七雄”名字的那一张！
他拿起那张纸，刚要张口念出名字——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台下的秦通一直死死盯着萧瑟的动作，看到他抽出的那张纸，再看到身旁秦智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立刻会意！绝不能让这纨绔念出杜七雄的名字！否则人一杀，就再无转圜余地，宰相府的谋划就落空了！
他也顾不得许多了，猛地冲上监斩台，口中喊着：“世子爷！使不得！案卷岂能儿戏！”说着就伸手去抢萧瑟手中的那张卷宗！
“哎呀！你敢抢本世子的东西？！”萧瑟似乎“猝不及防”，惊叫一声，立刻“死死”抓住卷宗另一头，和秦通推搡拉扯起来。
两人就在监斩台上，众目睽睽之下，如同市井泼皮般争夺起一张纸来！
“放手！” “你给我放手！”
推搡之间，萧瑟仿佛“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手一松——那被他“紧紧”攥着的卷宗，连同他腰间一块似乎没系牢的、黑乎乎的令牌状东西，一起被甩飞了出去！
卷宗和那令牌在空中划出两道弧线，啪嗒一声，恰好掉在了正站在台下、气得头晕眼花的宰相秦智脚边！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
秦智下意识地低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那张写有“杜七雄”名字的卷宗。他刚想弯腰去捡，目光却被旁边那块令牌吸引住了。
那令牌非金非铁，样式古朴，上面似乎还刻着复杂的纹路……
秦智心中莫名一动，鬼使神差地，先伸手捡起了那块令牌。
入手冰凉沉重。
他将令牌翻过来，定睛一看——
令牌正面，清晰地刻着两个龙飞凤舞、蕴含无上威严的大字：
如朕！
秦智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脑袋里“嗡”的一声，如同被九天惊雷劈中！
如朕亲临？！！
这……这竟然是陛下的贴身令牌？！见令牌如见陛下！它怎么会从萧瑟身上掉出来？！还偏偏在这种时候？！
一瞬间，秦智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台上那个刚刚“踉跄”站稳、还在骂骂咧咧指责秦通“大胆”的纨绔世子。
萧瑟也正好看向他，脸上那副纨绔表情似乎丝毫未变，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掠过一丝极快、极隐晦的、计谋得逞的冷笑。
秦智握着那枚冰冷沉重的令牌，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心里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这是一个局！一个陛下默许，甚至可能参与其中的局！
这个纨绔世子今天所有的胡闹、所有的荒唐、所有的无法无天……全都是演给所有人看的戏！其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让他秦智，亲手捡起这枚代表皇帝意志的令牌！
法场上的气氛，再次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变化。从之前的荒诞闹剧，瞬间坠入了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智手中那枚小小的令牌上，以及他那张变幻不定、精彩万分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