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极其沉闷、令人牙酸的响声在寂静的刑堂内炸开!
那绝非普通的皮肉之苦,鞭身符文亮起,直接鞭挞在神魂之上,剧烈的、撕裂般的痛楚瞬间席卷了夏蓝的全身。
他身体猛地绷紧,额角青筋暴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出血来,才堪堪咽下那声几乎冲口而出的痛哼。
他没有停顿,再次扬起了鞭子。
“啪!”
又一鞭。
沉闷的鞭声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令人窒息。
血痕迅速在那苍白的脊背上绽开,与旧伤交错,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夏蓝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瞬间浸湿了鬓发,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眼神空洞而执拗,仿佛要通过这自虐般的疼痛,来惩罚那个愚蠢失职的自己,来铭记这刻骨铭心的教训。
刑堂长老和弟子们跪在地上,看得心惊肉跳,泪流满面,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就在第三鞭即将落下的瞬间,一道无形却磅礴的力量骤然降临,精准地攥住了鞭梢!
元景面沉如水,眼神冰冷得吓人。
他死死盯着夏蓝,声音里蕴含着滔天的怒意:“你想干什么?”
夏蓝像是没有看到他,依旧试图夺回鞭子,手腕却被元景攥得死紧,动弹不得。
“我问你想干什么?!”
元景猛地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在空旷的刑堂,“想把自己活活打死吗?!”
他手腕用力,猛地将鞭子从夏蓝手中夺过,狠狠掼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真是出息了!蓝玉烟!”
元景一步步逼近他,目光如刀,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
“如今是强了!别人打不死你,你要先把自己折磨死!这就是你想了这么多天,想出来的法子吗?说话!”
夏蓝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徒儿……徒儿只是想……日日警醒自己……不能再错……不能再……”
“警醒?”元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一日十鞭?就你现在这破败身子,不出半个月你就得下去陪你那两个徒弟!你这叫警醒?你这叫自戕!你这叫懦夫行径!”
夏蓝挣扎着,声音嘶哑:“有罪当罚……这是您教我的……师尊……”
元景猛地抬手,竟是狠狠一巴掌扇在夏蓝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刑堂内回荡。
夏蓝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嘴角溢出血丝。
“你以为这样折磨自己,墨尘就能活过来?安英就能回来?云溪就能不再做噩梦?!”
元景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罪是需要你用这种法子来罚的?!安英是你逼他自爆的吗?墨尘是你杀的吗?!”
“不是……可是……”夏蓝颤抖着,语无伦次,“是我……是我没有察觉……是我忽略了他们……是我……”
“你是他们的师尊不假,”元景打断他,语气依旧严厉,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管教不周,识人不明,自有宗规处置!但绝不是让你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来了结!”
他指着地上那根染血的刑鞭,厉声道:“警醒自己的方法有千万种!你最该做的,是让你自己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弥补过错。
强到能护住你想护的人!
强到——去把他们救回来!”
夏蓝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元景。
“天地之大,起死人,肉白骨,逆天改命,不是没有可能!”
“你若真觉得愧对他们,若真想警醒自己,”元景的声音低沉下去,
“那就给我站起来!活下去!变得更强!强到足以颠覆规则,强到能把他们从阎王手里抢回来!那才是你蓝玉烟该做的事!那才是你对他们最大的补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元景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像个废物一样,在这里作死!”
字字如锤,狠狠砸在夏蓝的心上。
将他那沉浸于自毁和绝望中的神魂,砸得嗡嗡作响,砸出了一丝裂缝,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
活下去……变强……救回来……
可能吗?
真的……可能吗?
夏蓝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震怒的师尊,看着自己染血的手。
元景骂的难听,但也给了他希望。
虽然这个“希望”,也只是元景的缓兵之计,墨尘或许还有救,但一个魂飞魄散肉身消亡的人......世间还没有救回的先例。
可是玉烟是他唯一的徒弟,是他亲手从尸山血海里抱出来,一点一点抚养长大,视若珍宝的孩子。
他不忍心看他消沉自虐。
他比谁都清楚这孩子心底埋着多深的痛。蓝家灭门的惨案是玉烟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如今又痛失两个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徒弟……这接连的打击,足以摧毁最坚韧的道心。
仙界那些不堪的传言,他并非不知。
说什么凌霄仙尊命数太硬,克亲克友,注定孤鸾。如今更是传得沸沸扬扬,添油加醋,将一切归咎于那虚无缥缈的命数,甚至编排出更多龌龊的猜测。
元景明白,这是玉烟必须独自面对的劫数。
他看着跪倒在地上,失魂落魄、浑身是血的徒弟,终究是重重叹了口气。
凌厉的气势收敛,他蹲下身,指尖凝聚起温和醇厚的灵力,小心翼翼地为夏蓝处理背后那道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鞭伤。
灵力触及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和更多的清凉。夏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元景的声音低沉下来,不再有之前的怒其不争,而是带着一种悠远的、仿佛陷入回忆的沉缓:
“我刚把你从蓝家废墟里捡回来的那几年……你总是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惊哭,醒来就缩在角落里发抖……你说梦里都是被烧死、杀死的家人,都是那个变成炼狱的宅院……”
“后来,你稍微大了一点,能修炼了,就总是偷偷跑到这刑堂来……就像今天这样,自己罚自己,打得一身是伤……我问你为什么,你说……你恨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为什么那么弱,救不了任何人……”
元景顿了顿,指尖的灵力更加柔和。
“那时候我就告诉你,那不是你的错。蓝家之祸,是仇家蓄谋已久,是劫数难逃,与你一个孩童何干?”
“你当时怎么回我的,还记得吗?”元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酸楚,
“你说……‘师尊,我知道不是我的错。可我宁愿那是我的错……’”
夏蓝抬起头,看向元景。
元景的目光也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
“你说……‘如果是我的错,我至少可以想办法去赎罪,去弥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作为一个侥幸活下来的人,除了愧疚和痛苦,什么都做不了……日日被噩梦缠绕,不得解脱……’”
夏蓝的心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感觉……自己或许和原主蓝玉烟,真的有很多相似之处。
劫难像一个难越的坎,让他越来越趋向于蓝玉烟。
他们都一样,会被沉重的愧疚感裹挟,会将不属于自己的过错扛在肩上,用自我折磨的方式来寻求一种虚幻的“平衡”和“解脱”。
那日经堂内的景象,如同最血腥的炼狱,日日在他梦中重现。
安英扭曲疯狂的脸,墨尘胸前巨大的血洞,那颗被掏出的、温热的心脏,飞溅的鲜血,爆炸的血肉……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
他并非软弱之人,穿越至今,他也经历了诸多风雨。
可他骨子里,终究是一个在和平年代长大的二十多岁的普通人,何曾见过、经历过如此惨烈恐怖、完全超出认知极限的场面?
那冲击之大,几乎将他的精神世界彻底摧毁,留下的创伤远比他身体上的伤势更为深重,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看着徒弟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无法言说的痛苦和崩溃,元景心中了然。
他不再多说,只是继续细致地为他疗伤,用行动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玉烟,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愧疚和痛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自我放逐和惩罚更是最愚蠢的选择。”
“云溪告诉我,墨尘用他最后的力量,启动的是治愈阵,安英最后也挣脱了心魔愧疚万分——玉烟,你是一个好师尊,你教出来的孩子遭遇绝非全是你的错。”
“安英……无论他是因何走上绝路,他若在天有灵,也绝不会愿意看到你用他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毁掉自己。”
“还有云溪那孩子……他如今只剩下你了。你若垮了,他当如何?”
元景处理完最后一道伤口,轻轻替他拉好破损的衣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恢复了以往的严厉,却不再冰冷:
“活下去,玉烟。不只是喘气,而是真正地、带着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