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的最后一天，深圳的天空是难得的湛蓝色，阳光透过远航贸易新总部大楼宽敞的玻璃幕墙，洒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映照出忙碌而充满希望的身影。整层楼都被一种年终特有的、混合着紧张与期待的气氛所笼罩。
财务中心所在的区域，更是今日的焦点。平日里略显宽松的工位间，此刻多了几位身着正式西装、神情专注的男女，他们是来自德勤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团队。桌子上堆满了厚厚的账册、凭证、合同复印件以及不断吐出数据的电脑。键盘敲击声、计算器的按键声、低沉的交谈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交织成一曲年终决算的交响乐。
马婷婷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藏青色职业套装，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正站在审计经理詹姆斯·王的旁边，目光专注地盯着他面前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滚动的数据。她的妆容精致，神色从容，但微微抿起的嘴角和偶尔快速扫过报表细节的眼神，还是泄露了她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这是远航贸易第一次引入国际顶尖会计师事务所进行年度审计。不仅是公司正规化的重要一步，更是对过去一年，尤其是下半年那场堪称“疯狂”的资产暴涨，进行一次权威的、全面的盘点与确认。账面上的数字，马婷婷和她的团队已经反复核对过无数遍，但最终由第三方权威机构出具的审计报告，才是一切尘埃落定的最终宣判。
“马总监，关于第九批从香港转运的有色金属估值，我们核对了香港方面的报关单、仓储记录以及你们与李文杰先生的往来邮件确认函，”詹姆斯·王推了推金丝眼镜，用带着港式口音的普通话说道，“采用期末国际市场报价进行估值，这部分我们认为是恰当的。”
詹姆斯·王大约四十岁年纪，是德勤香港所的资深审计经理，经验丰富，作风严谨。能被派来负责远航贸易这样一家新兴但业务模式独特、资产构成复杂的公司年度审计，本身就说明了德勤对其的重视。
“是的，詹姆斯。”马婷婷点头，语气清晰而专业，“我们坚持采用谨慎性原则。所有通过易货贸易获得的存货，除非已经签订不可撤销的销售合同，否则均以成本与可变现净值孰低计量。目前入账的，主要是基于市场价的估值，但我们在附注中充分披露了其来源和估值方法的风险。”
“很专业。”詹姆斯·王赞许地点点头，在审计底稿上做了个标记，“贵公司的财务团队基础工作做得相当扎实，尤其是考虑到贵公司业务的……爆炸性增长，能在短时间内将如此复杂的交易梳理清晰，非常不容易。”
听到这话，站在马婷婷身后的财务骨干张素芬和王丽娜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她们跟着马婷婷，这半年几乎是连轴转，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如今得到国际所专家的认可，所有的辛苦都觉得值了。
马婷婷微微一笑，语气谦逊但带着自信：“谢谢，这是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们也希望能通过这次审计，让公司的财务状况更加透明、规范。”
萧远和周伟华此时也在财务中心。他们没有打扰审计工作，而是坐在稍远一点的休息区，低声交谈着。周伟华看着那边专业范儿十足的马婷婷和一丝不苟的审计师，忍不住对萧远感慨：
“远哥，我是真服了。想想一年前，咱们还在为几十万的单子跑断腿，账本就是婷婷记在小本子上的几笔流水。现在你看看，这阵仗……”他指了指那边，“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啊！我以前只听说过名头，没想到咱们公司这么快就用上了。”
萧远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目光也落在马婷婷身上，眼中满是欣赏和信赖。“是啊，时代在变，我们也要变。正规化是必经之路。婷婷在这方面，比我们都有远见。”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而且，这份审计报告很重要。它不仅是对过去的总结，更是我们未来融资、扩张，甚至将来可能上市的基础。一份干净、权威的审计报告，就是我们在商场上的‘信用背书’。”
周伟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我懂。就是感觉……像做梦一样。92年这一年，太魔幻了。”
萧远笑了笑，没有接话。魔幻吗？或许吧。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魔幻”的背后，是系统提供的精准信息，是团队没日没夜的拼搏，是抓住历史机遇的决断，还有无数次在风险边缘的谨慎行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审计团队的工作进入了最后冲刺阶段。关键的财务报表数据被反复核对、确认。会议室里，偶尔会传来詹姆斯·王与马婷婷就某个具体会计处理或披露事项进行讨论的声音，但大多很快就能达成一致。
下午三点左右，詹姆斯·王和马婷婷一起从堆满文件的桌子旁站起身，朝萧远和周伟华走来。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充满成就感的笑容。
“萧总，周总，”詹姆斯·王主动伸出手，“我们德勤会计师事务所对远航贸易有限公司及其香港子公司截至1992年12月31日止年度的财务报表审计工作，已经全部完成。”
萧远和周伟华分别与詹姆斯·王握了握手。萧远沉稳地问道：“王经理，辛苦你们团队了。结果如何？”
詹姆斯·王从助手苏珊·李手中接过一份装订精美的报告草案（最终正式报告需要后续少量流程），清了清嗓子，用郑重而清晰的语调宣布：
“根据中国会计准则及国际审计准则，我们认为，后附的远航贸易有限公司财务报表在所有重大方面按照企业会计准则的规定编制，公允反映了远航贸易公司1992年12月31日的合并财务状况以及1992年度的合并经营成果和合并现金流量。”
他顿了顿，翻开了报告首页，指向那些即将载入公司史册的数字：
“截至1992年12月31日，经审计确认，远航贸易（合并口径）主要财务数据如下：”
“总资产：人民币壹亿贰仟万元整。”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数字从詹姆斯·王口中清晰地报出时，萧远的心脏还是猛地跳了一下。周伟华更是直接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
一亿两千万！
詹姆斯·王继续念道：“其中，净资产，亦即股东权益总额为：人民币玖仟万元整。”
九千万净资产！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只剩下众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财务部的员工们，包括张素芬和王丽娜，虽然参与了大部分工作，但听到最终确认的、带着权威机构印章的数字，依然感到一阵眩晕般的喜悦和难以置信。
马婷婷站在詹姆斯·王身边，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但她努力保持着镇定，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萧远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谢谢王经理，谢谢德勤团队的辛勤工作。请问，报告中对公司的财务状况还有哪些关键评价？”
詹姆斯·王对萧远表现出的冷静颇为欣赏，他合上报告草案，用总结性的语气说：“萧总，除了这些惊人的资产数字，我认为还有几点需要特别向您和管理层说明：
“第一，贵公司的现金流极其健康。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是巨大的正数，远高于净利润，这说明公司的盈利质量非常高，业务本身的‘造血’能力极强。
“第二，资产负债率极低。粗略计算，不足25%。这意味着公司财务结构非常稳健，抗风险能力强大，也为未来的债务融资留下了充足空间。
“第三，利润构成。虽然贸易业务是绝对的利润来源，但我们注意到公司已经开始在研发中心进行投入，这是非常有远见的举措。
“当然，报告中也提示了相关风险，主要集中在易货贸易估值的波动性、以及公司业务快速发展带来的管理挑战上。但这些，都属于高速成长型企业面临的常见问题，贵公司管理层显然已经意识到了并在积极应对。”
詹姆斯·王的评价专业而中肯，既肯定了成绩，也指出了需要注意的方向。
“再次感谢王经理的专业意见。”萧远真诚地说道，然后目光转向马婷婷，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骄傲，“马总监，以及财务部的全体同事，过去一年，大家辛苦了！公司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你们功不可没！”
话音落下，财务中心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员工们脸上都洋溢着自豪和兴奋的笑容。这一年，他们跟着公司一起，经历了难以置信的飞跃。
詹姆斯·王和他的团队还需要进行一些收尾工作，并准备最终的正式报告。萧远让马婷婷和周伟华留下继续配合，自己则先回到了办公室。
关上办公室的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萧远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了绚烂的金红色，深圳的城市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充满活力。
一亿两千万总资产，九千万净资产……
他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两个数字。
从1990年下半年和马婷婷一起再次起步，靠着摆地摊、做小贸易积累到十万元，到1991年抓住苏联解体的机遇，资产飙升至五百万。再到这1992年，利用易货贸易，资产像滚雪球一样，直接冲上了近亿元的平台！
两年半的时间，从十万到近亿，近千倍的增长！
这不仅仅是数字的游戏。这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筹划，是穿越边境线的冒险，是面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应急处理，是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是团队从几个人到几十人的扩张与管理，是将巨额财富进行合规化、资产化转化的智慧和远见。
意识沉入系统界面。在资产栏的位置，数字已经更新为【总资产：120，000，000 Rmb】、【净资产：90，000，000 Rmb】。经验值条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充满，闪烁着诱人的升级光芒。但他没有急于升级，他想让这一刻的成就感多停留一会儿。
“咚咚。”敲门声响起。
“请进。”
马婷婷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卸下重担后的轻松和喜悦。她走到萧远身边，和他一起望着窗外的城市夜景。
“都处理好了？”萧远轻声问。
“嗯，审计报告最终版下周一出具。詹姆斯他们刚走。”马婷婷点点头，将头轻轻靠在萧远的肩膀上，“终于……结束了。感觉像打了一场大仗。”
萧远伸手揽住她的腰，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是啊，一场漂亮的大胜仗。婷婷，你是最大的功臣。”
“少来，”马婷婷嗔怪地拍了他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不过……九千万啊，萧远，我们真的有九千万了？我到现在还觉得像在做梦。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盘点有十万块的时候，高兴得差点睡不着觉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萧远也笑了，思绪飘回了两年前那个狭小闷热的出租屋，“那时候觉得十万块是天文数字，能做好多事情。现在看看，九千万……能做的事情，似乎更多了。”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城市，投向更遥远的地方，那里有他刚刚开始勾勒的，更加庞大的商业版图。
“审计报告出来了，数字也确认了。接下来，就是怎么用好这笔钱，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萧远的语气恢复了商人的冷静和规划性，“按照我们年底规划会上定的，明年，北京、上海的办事处要立刻筹建起来，研发中心的投入要加倍，深圳的地产市场也可以开始试探性进入了。”
“我知道。”马婷婷直起身子，也恢复了财务总监的精明，“资金使用计划我已经在做初步方案了。保证在稳健的前提下，支持公司的扩张战略。不过，萧远……”
她顿了顿，看着萧远，语气带着一丝提醒：“钱多了，盯着我们的眼睛也会更多。以后我们每一步，都要更小心才行。”
“我明白。”萧远郑重地点点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我们不能因为怕风就不成长。我们要做的，是让自己这棵树，根扎得足够深，树干长得足够粗壮，这样才能无惧风雨。”
窗外，华灯初上，1992年最后的夜晚即将来临。但对于萧远和马婷婷而言，对于远航贸易而言，一个以“亿元”为起点的全新时代，才刚刚拉开序幕。那份沉甸甸的审计报告，不仅是一份成绩单，更是一张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入场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