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上海，空气里已经弥漫开一种与深圳截然不同的湿热。这是一种浸润着历史尘埃、混合着黄浦江水汽与弄堂里生活气息的黏稠感，而非深圳那种带着海盐味道、略显粗粝的蓬勃朝气。
萧远和周伟华走出虹桥机场，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周伟华下意识地松了松衬衫领口，嘀咕道：“这天气，比咱们那儿还闷。”
萧远深吸一口气，目光却带着几分新奇和审视，扫过机场外略显陈旧的建筑和熙攘的人流。“不一样的，华哥。这里的空气，闻起来都带着故事。”
前来接机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精瘦男子，是李文杰通过关系介绍的本地“百事通”，人称“小宁波”，真名宁波，脑子活络，对上海三教九流、明暗规则都门清。他举着个写有“深州远航萧总”的纸牌，一眼就认出了气质不凡的萧远和周伟华，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萧总，周总，一路辛苦！我是小宁波，李老板吩咐我来接二位，这几天在上海，有什么跑腿打听、安排行程的事，尽管吩咐！”小宁波一口带着浓重上海口音的普通话，笑容满面，动作利索地接过两人并不算多的行李。
“麻烦了。”萧远微笑着点头，暗中启动了系统的“人脉扫描”功能。界面浮现：
【扫描对象】：宁波
【当前状态】：热情、精明、略带讨好
【核心需求】：赚取向导费，希望建立长期关系，获取潜在好处。
【能力评估】：
?本地信息网：b+（对上海社会层面信息灵通）
?交际能力：b（善于与人打交道，熟悉本地规则）
?诚信度：b-（利益导向，但有一定底线，不会主动坑害雇主）
?执行力：b（交代的事情能较好完成）
【潜在特质】：地头蛇型人物，可用但需明确边界。
扫描结果让萧远心里有了底，这是个标准的本地“包打听”，用好了是助力，但不能期望过高，也不能让其涉入核心业务。
车子是一辆略显老旧的桑塔纳，行驶在通往市区的道路上。小宁波坐在副驾，扭过头来热情地介绍着沿途景象：“萧总，周总，你看这边是虹桥开发区，这几年发展也快的，不少外资公司在这里设点……再往前，就到市中心了，阿拉上海跟深圳不一样，底蕴厚得嘞！”
萧远透过车窗观察着。与深圳遍地开工的工地和崭新的玻璃幕墙不同，上海的街道两旁多是有些年头的西式建筑或成片的石库门房子，显得厚重而规整。行人的穿着打扮也更显精致和讲究，即使在这闷热的天气里，也能看到不少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的行人，步履匆匆却又不失一份特有的“派头”。一种浓厚的、沉淀下来的商业文明气息扑面而来。
“确实不一样。”萧远轻声对旁边的周伟华说，“深圳是快节奏的进行曲，这里更像是旋律复杂、章节悠长的交响乐。”
周伟华点点头，他更关注实际的东西：“小宁波，现在上海做生意，主要是哪些行当兴旺？政策上比起广东怎么样？”
“周总问得好！”小宁波如数家珍，“上海嘛，老底子是金融、贸易、轻工业。现在嘛，浦东开发是头等大事，不过那边现在还是大工地居多。做生意，南京路、淮海路的商业自然是顶呱呱，虹桥开发区外资多，另外嘛，国企还是大头，关系网盘根错节，比广东要……嗯，要更讲究些。”他话说得委婉，但萧远和周伟华都听懂了潜台词：这里的商业环境更传统，规则更隐晦，人情世故可能比政策本身更重要。
萧远暗自点头，这与他之前的判断相符。系统“资讯简报”里也多次提及上海独特的商业文化和对内对外的“门槛”。
接下来的两天，行程安排得紧凑而有针对性。
第一天下午，小宁波带着他们去了外滩。站在着名的“万国建筑博览群”前，看着对面浦东方向尚且稀疏低矮的楼房和巨大的脚手架，萧远心中感慨万千。黄浦江上船只往来穿梭，江风带着湿气吹拂在脸上，对岸隐约传来的打桩声，预示着巨变即将发生，但此刻，浦东的大部分地区仍是大片的农田、旧厂房和刚刚平整出来的土地，与一江之隔、繁华鼎盛的外滩形成鲜明对比。
“萧总，你看，那边就是陆家嘴，规划中的金融贸易区。”小宁波指着对岸一片忙碌的工地，“口号喊得响，报纸上也天天讲，但真正起来，我看还得有些年头。现在过去，除了吃灰，就是看拖拉机。”他的话里带着几分本地人特有的调侃和务实。
萧远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而是极目远眺，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未来那片土地上的摩天大楼群。他悄悄使用了系统LV14解锁的“行业趋势预测（初级）”功能，心中默念分析：“中国上海浦东新区房地产行业，未来一年发展趋势。”
系统界面微光一闪，给出反馈：
【分析对象】：上海浦东新区房地产行业
【时间范围】：1993年6月- 1994年6月
【趋势预测】：基础设施建设加速期，土地价值缓慢爬升。
【关键节点提示】：政策支持力度持续加大，但市场反应存在滞后性。大规模商业开发尚未启动。
【风险提示】：早期进入需承担时间成本，配套设施不完善。
【发展概率】：高速发展期概率 65%（需等待关键政策或项目落地催化）】
这个结果与萧远的观察吻合。浦东开发是国家级战略，前景毋庸置疑，但眼下确实还处于“黎明前的黑暗”，大规模投入的最佳时机或许还要再等一两年。他需要的是一个观察哨和前哨站，而非立即重兵投入。
“华哥，你觉得怎么样？”萧远问身旁的周伟华。
周伟华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咂咂嘴：“远哥，这地方……画饼画得是大，但眼下也太荒了。这要等它发展起来，得投进去多少资金压着？周期太长了。我看，不如在浦西找个现成的好地段实在。”他的思维更倾向于见效快的贸易思维，对这种长周期、大投入的基础设施投资本能地谨慎。
萧远笑了笑，没有反驳。周伟华的想法代表了当下绝大多数务实商人的观点，这很正常。但他看得更远，浦东代表的是未来，是趋势。他拍了拍栏杆：“华哥，别忘了邓小平南巡讲话。这里，会是下一个风口，只是风还没完全吹起来。我们不能等风来了再找地方站，得提前占个位置。”
第二天，他们重点考察了浦西的几个核心区域：繁华的南京路、充满小资情调的淮海路，以及正在发展的虹桥开发区。萧远不仅看商业氛围，更留意那些穿着整齐、步履匆匆的白领，那些橱窗里陈列的进口商品，以及茶馆、咖啡馆里低声交谈、交换名片的人们。他感受到的是上海深厚的商业底蕴和庞大的消费潜力，这种潜力与深圳的“野蛮生长”不同，它更内敛，也更持久。
期间，小宁波安排了一次与一位有意向的办事处负责人选的会面。对方是一位四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的赵先生，曾在某国营外贸公司工作，精通英语和日语，言谈举止透着上海知识分子特有的清高与谨慎。会谈在一家老牌宾馆的咖啡厅进行。
赵先生对远航公司的实力和发展速度表示惊讶和赞赏，但言谈中也透露出对这家“广东来的新兴公司”能否适应上海水土的疑虑。“萧总年轻有为，令人佩服。不过，上海的市场环境比较特殊，人际关系网络复杂，很多事……急不来的。需要耐心，需要融入。”
萧远能感觉到，对方虽然有能力，但思维模式还带着较强的计划经济色彩，对远航这种充满活力的民营企业既好奇又有些隔阂。系统“人脉扫描”显示赵先生的“风险偏好”较低，“创新意识”一般，更适合守成，而非开拓。
会谈结束后，周伟华直接说：“远哥，这人有点……端着。感觉不像咱们一路的。办事怕是瞻前顾后，不够爽利。”
萧远点点头：“嗯，能力是有的，但理念可能不合拍。我们在上海设点，初期不需要他做多大的业务开拓，关键是信息灵通，关系润滑，头脑要灵活。看来还得再物色。”
第三天，萧远让周伟华跟着小宁波继续走访一些潜在的办公地点和接触其他渠道推荐的人选，他自己则花了半天时间，像一个普通游客一样，漫步在上海的街巷。他钻进弄堂，看市民在公用厨房做饭，在巷口下棋；他坐上公交车，观察着售票员用软糯的上海话报站；他甚至在路边找了一家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馆子，点了一客生煎包和一碗小馄饨，感受着地道的市井烟火气。
这种沉浸式的体验，让他对这座城市的理解更深了一层。上海不仅仅有外滩的万国建筑和南京路的繁华，更有渗透在骨子里的精细、务实和对生活品质的追求。这种独特的城市性格，必将深刻影响未来的商业形态。
晚上，在宾馆房间里，萧远和周伟华碰头汇总情况。
“远哥，我今天看了几个地方，虹桥开发区有个写字楼，条件不错，但租金比深圳同等地段还高。浦西老城区有些房子便宜，但环境嘈杂，停车也不方便。人选方面，又见了两个，一个太滑头，另一个倒是踏实，但人脉关系似乎弱了点。”周伟华汇报着，眉头微锁，“这上海滩，水确实深，花钱地方多，规矩也多。”
萧远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上海并不璀璨、但远比深圳密集的灯火，沉吟了片刻，说：“华哥，我们的判断没错。上海市场巨大，潜力无穷，但眼下并非我们大举进军的最佳时机。这里国企力量强大，外资进入早，关系盘根错节，我们一个外来户，想要快速打开局面，成本会很高，而且容易成为靶子。”
他转过身，目光坚定：“但是，我们不能缺席。浦东开发是国策，上海是未来中国经济毫无疑问的龙头之一。缺席上海，就等于缺席了未来中国经济的核心舞台。”
“那你的意思是？”周伟华问道。
“先落一子。”萧远走到桌前，用手指点了点上海地图上的一个位置——陆家嘴。“就在这里，浦东，找一个小的、便宜的办公室，哪怕只有二三十平米也行。先挂上我们远航办事处的牌子。”
“啊？就在那大工地上？”周伟华有些不解。
“对，就在那儿。”萧远肯定地说，“这个办事处，初期不承担盈利任务。它的职能就两个：第一，像雷达一样，收集一切关于上海、尤其是浦东的政策信息、市场动态、竞争对手情况；第二，像润滑剂一样，慢慢接触和搭建我们在上海的关系网络，从基层办事员到有可能接触到的相关部门负责人，不急于求成，细水长流。”
他看着周伟华，解释道：“这就好比下围棋，先在关键位置布下一颗闲子。现在看它孤零零的，作用不大。但等到周边局势发展起来，这颗子可能就变成了活棋的眼，或者连接大势的筋！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提前量。”
周伟华琢磨了一下，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就是放个哨兵在那里，盯着动静，顺便交朋友。花点小钱，占个位置。等时机成熟了，咱们大部队再开过来？”
“没错！”萧远赞赏地拍了拍周伟华的肩膀，“而且，这个人选，不一定非要赵先生那种经验丰富但思维固化的。可以找个年轻点、有冲劲、脑子活、善于学习的本地年轻人，我们来带，让他按照我们的思路去做事。小宁波这类人，可以作为外围信息补充，但不纳入核心。”
思路明确后，行动就变得清晰。第四天，在小宁波的协助下，他们很快在陆家嘴附近一栋刚刚建成、入驻率还很低的新写字楼里，以极低的价格租下了一个二十多平米的小单元。同时，也初步物色到了一个刚从外国语学院毕业、家境普通但极具上进心、对深圳模式充满好奇的上海小伙子，准备让他先试试，由周伟华后续远程指导和考核。
离开上海的前一晚，萧远和周伟华在外滩散步。对岸浦东工地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犹如星星点点的希望。
“远哥，这次来，感觉心里更有底了。”周伟华望着江面说道，“知道这地方重要，也知道该怎么下手了。不像刚来时，觉得遍地是黄金，又不知道该从哪儿捡。”
萧远笑了笑：“这就是考察的意义。不光要用眼睛看，更要用心去感受这座城市的脉搏。上海是座伟大的城市，值得我们耐心布局。现在，这颗子算是落下了。”
他心中默念：“系统，记录关键战略节点：‘上海浦东办事处设立’，坐标陆家嘴，时间1993年6月。标记为‘长期战略观察点’。”
系统界面悄然记录，并在“全国布局图”上，上海的位置，亮起了一个微弱的、但却异常坚定的光点。
这次沪上之行，没有轰轰烈烈的投资签约，没有激动人心的业务突破，但萧远知道，他在这片即将崛起的热土上，埋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种子。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步，却是远航帝国从偏安一隅走向全国布局的关键一环，为第三卷“根基深植”奠定了坚实的战略基础。帝国的触角，已然悄然伸向长江之畔，东海之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