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心中念头飞转,并未因赵无忌的许诺而冲昏头脑。
他虽未真正混迹过官场,但自幼听爷爷讲述人情冷暖。
后又得沈老爷子悉心点拨,早已不是那等懵懂无知的少年。
他深知,赵无忌说尽管开口,往往只是场面话。
若自己真不知分寸地狮子大开口,非但显得贪婪无度,更可能恶了对方,徒增嫌隙。
凡事过犹不及。
然而,若是什么都不要,却也绝非明智之举。
自己出多少力,便该得多少酬劳,此乃天经地义。
若只知一味投效,不取分毫回报,那与自贬为奴何异?
不仅会被人看轻,断了未来凭功绩晋升的堂堂正正之路。
更可能在关键时刻,被轻易当做弃子牺牲。
这其中分寸的拿捏,往往便决定了一个人的前程与生死。
这些道理,爷爷说过,沈爷更是在这之前,与他秉烛夜谈,倾囊相授。
否则,他一个深山采药郎,岂能懂得其中关窍?
陆沉迅速权衡利弊。
首先,连云寨与怜生教之患已除,安宁县内外靖平。
昔日那些与他有怨隙的仇家也早已清算干净,暂无后顾之忧。
其次,他如今已迈入气关,内府初成,真气渐厚,实力今非昔比。
即便深入边陲险地,也拥有了相当的自保之力。
此任务虽有风险,却也是实打实的立功机会,值得一搏。
陆沉并未立刻应承,只是低头沉吟不语。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冰凉的巡山司令牌,想要讨要个什么样的好处,故而显露在外的样子,自然就会显得颇为犹豫。
这副情状落在赵无忌眼中,还以为陆沉不愿接下这趟苦差。
他心中也明镜似的。
年关将近,谁不想守着家业暖和过年?
更何况是要远赴苦寒边镇,深入虎狼之地探查军情。
即便有商队掩护,其间的凶险也是实打实的。
以陆沉展现出的天赋和已有的功劳,他完全可以在城里安稳修炼,按部就班地积累资历。
那样的话,前途同样光明,确实没有太多理由去冒这等奇险。
眼看陆沉默然不语,赵无忌把心一横。
他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不下点血本,恐怕难以打动这位心思剔透的年轻人。
他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默,脸上挤出一丝随和的笑容。
“你的难处,我也明白。”
“年关出行,确是辛苦,且蛮族凶悍,非比寻常。”
他话锋一转道:“我听闻你前阵子修为突破,已开辟内府,正在温养真气,夯实根基?”
“正巧,国公府赐我了一缕极为精纯的龙虎气,此气至刚至阳,最擅淬炼真气,稳固内府,于你这阶段的修炼大有裨益。”
“我如今已在打磨真罡,此物于我暂时用处不大,留着也是闲置,你若愿接下此次差事,我便将这缕‘龙虎气’赠与你,助你修为再进一步!如何?”
赵无忌语气看似轻松,内心却在滴血。
他这毫无疑问已经算是下了血本。
“我知道你跟沈爷学本事,精通药理,想必也对奇门采气之法有所涉猎。”
“这一缕‘龙虎气’,蕴含一丝真龙猛虎的神髓意志,若以特殊法门采撷炼化,大有机会助你淬炼根骨,易筋洗髓,铸就那万中无一的‘龙筋虎骨’之基!”
陆沉心中剧震,这次是真的感到意外了。
他万万没想到,赵无忌为了让他办事,竟舍得下如此血本!
那可是“龙虎气”啊!
自古以来,采炼天地间的各种“长气”便是道术修士的独门手段,玄奥莫测。
在大乾,这等秘法唯有钦天监才能施展,寻常武夫根本无缘得见。
一缕精纯的“龙虎气”,其价值根本难以用金银衡量,堪称有价无市的至宝!
烧身馆主戚仲光的确曾点评过,说他陆沉体魄强健,筋骨远超同侪,是成就“龙筋虎骨”的上佳胚子。
若有足够机缘,未来体魄强度不可限量。
而这“龙虎气”,正是那关键“机缘”之一!
陆沉强压下心中的悸动,轻咳两声,装模作样的推辞了两声道:“大人,这太贵重了!属下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厚赐?”
“行了,你我之间,就不必来这些虚礼了。”
赵无忌大手一挥,故作豪爽地笑道:“若非这‘龙虎气’我现在用不上,这等好处也轮不到你小子。”
“给你,你就拿着,只需将差事办得漂亮,便比什么都强!”
话已至此,再推辞便显得矫情且不识抬举了。
陆沉当即神色一肃,起身拱手,沉声道:“承蒙大人信重,厚赐如此!属下必竭尽全力,探查蛮情,不负大人所托!”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赵无忌抚掌笑道,显得十分满意。
“你且回去准备,一应户籍、路引、新的身份凭信,以及关于边镇和蛮族的情报卷宗,我会立刻让人备齐给你送去。”
陆沉看得出来,赵无忌是真心急切。
恐怕是存了心思,要在年节之前将此作为一份“厚礼”呈送给那位远在茶马道的小国公,以巩固其信任与赏识。
“属下明白,我会尽快准备妥当。”
陆沉颔首应下。
离开赵府,走在积雪未融的街道上,陆沉不禁微微摇头感慨。
难怪世人都说“上边一张嘴,下边跑断腿”。
赵无忌为了讨得上峰欢心,一道命令,自己就需得在这年关将至的时节,远赴数百里外的苦寒边镇,奔波冒险。
“所幸,这位上官虽心思深沉,倒还懂得‘不差饿兵’的道理,给出的奖赏也确实令人心动。”
陆沉心下稍慰。
他深知在这仕途之上,多的是被上官驱策如牛马、累死累活却得不到半分好处的小卒子。
相比之下,赵无忌肯拿出“龙虎气”这等宝贝,已算得上极为“良心”了。
回到宅中,天色尚未完全暗下。
赵无忌已经把一应东西快马送至,效率之高,足见其对此事的重视。
陆沉检视着送来的物品。
一套全新的户籍身份文牒,路引关防,以及数卷关于边境六镇、尤其是“长朔镇”的详细情报。
摊开舆图,陆沉的手指在其上划过。
大乾立国之初,太祖皇帝便是倚仗麾下百万控弦之士,自南而北,横扫六合,定鼎天下。
创下了史上唯一由南击北完成大一统的伟业。
如今天子雄心不减,极重边防马政,一心想要开疆拓土,重现祖上荣光。
这边境六镇,便是直面蛮族的最前线。
“长朔镇……”
陆沉的手指在舆图上的某一处画了个圈。
此镇乃是六镇之一,距安宁县倒不算极远,沿着官道向北,翻越数道山岭,便可抵达其外围军寨。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这一缕龙虎气……值得我走这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