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南贺川的水面染成一片破碎的金红。佐助正立于河面之上,查克拉在脚底形成精确的循环,控制着周身水流如同顺从的臂膀。这时,他感知到一个熟悉而沉重的气息靠近。
宁次站在河岸边,身影被落日拉得很长。他的声音比往常更加低沉,仿佛压抑着千钧重负:“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佐助收敛查克拉,轻盈地落回岸边,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默契地几个起落,离开了喧嚣的村落,最终停在村子边缘一处僻静的崖顶。
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沐浴在暮色中的木叶。炊烟袅袅,新建的执法队大楼玻璃反射着最后一道余晖,远处传来孩童放课后的嬉闹声。而抬头望去,则是无垠的天空,流云舒卷,自在来去。
宁次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静静伫立在崖边,白色的眼眸凝视着遥远的天际线,仿佛在眺望某种无形之物——比如命运。晚风拂过他额头上光洁的护额,那里再无束缚的印记,却仿佛仍残留着某种隐形的重量。深褐色的发丝在风中微动,与他凝滞的身形形成鲜明对比。
沉默了许久,久到夕阳又下沉了几分,天边的云霞从绚烂的金红渐变成沉郁的紫灰,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经过长时间痛苦思考后沉淀下来的清醒与冰冷:
“我想了很久……佐助,你之前说的,没错。”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山风带着凉意涌入肺腑,继续道出的每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往中艰难剥离出来,带着血肉:
“从最终的结果来看……我的父亲,日向日差,他确实……没有打破所谓的‘命运’。”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悲伤,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剖析,如同医生用手术刀划开陈年的伤疤,检视内里未曾愈合的溃烂:
“他最终还是在那位三代火影,以及村子高层那些人的安排、或者说,默许和期待下,走上了那条唯一被允许的、赴死的道路。”
宁次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纯白的眼眸没有焦点,却又仿佛穿透了时空,清晰地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决定性的夜晚——父亲沉默地穿上代表分家的服饰,额上的咒印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最终步履坚定地走向无法回头的结局。
“不管他临死前心里想的是什么——”宁次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是认为自己作为分家保护了宗家,是心甘情愿为了兄弟……还是像他自己说服自己的那样,这是一种在有限条件下的‘自由的选择’……”
他的话语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蓄力量,然后带着一种斩断所有自我欺骗与温情伪装的锋利,继续说道:
“他的行为本身,他走向死亡的每一步,都精准地符合了村子、符合了那些大人物们当时‘需要’他去做的事情。他用自己的死,恰到好处地平息了可能爆发的战争,维护了日向一族表面的稳定,也巩固了村子高层最希望看到的、那种建立在牺牲与妥协之上的秩序。”
最后,他给出了一个让崖顶空气都为之凝滞的结论,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暮色中:
“所以,他那些内心的想法,那些关于‘为了兄弟’、关于‘自我选择’的念头……现在回头看去,或许……真的只是一种无可奈何之下,让自己能够稍微坦然一些接受死亡结局的……自我安慰罢了。”
这番话,如同最后的判决,标志着他一直以来赖以支撑的、关于父亲牺牲意义的某种信念,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崖顶的风吹过,带走了一声极轻的、如同什么东西碎裂的叹息。
夕阳如血,浸染着整片崖顶,将宁次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暗红色的边缘。他那双纯白的眼眸在渐浓的暮色中泛着淡淡的、近乎凄冷的微光,仿佛两潭凝结的冰湖。
以前,连这具身体都不完全属于自己。 他的声音像是碎冰相互撞击,清脆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父亲当年,额头上顶着那该死的‘笼中鸟’印记,却至死都坚信……自己的意志是自由的,自己的选择是崇高的。
佐助沉默地注视着,敏锐地注意到宁次垂在身侧的双手正死死握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呈现出失血的苍白。崖顶的风带着凉意,卷起他深褐色的发丝,不经意间露出了额角细密的汗珠——那个颠覆性的、残酷的认知,此刻正像无形的火焰,从内部灼烧着他的理智与情感。
那天夜里, 宁次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父亲明明有三次机会可以拒绝,可以说不!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次,是族长,我的伯父,向他提出那个要求时。 第二根手指竖起,第二次,是暗部亲自送来那份等同于死亡判决的任务卷轴时。 他顿住了,第三根手指迟迟没有竖起,声音骤然低落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第三次……是他独自走向云隐村营地前,最后一次回头,望见木叶点点灯火的时候……
仿佛命运的巧合,远处,木叶新设立的村民事务执法队办公室恰好亮起了灯火,崭新的玻璃窗将天边最后一道惨烈的夕照反射过来,那刺目的光芒瞬间刺痛了宁次纯白的双眼。
真是……莫大的讽刺。 宁次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悲凉与嘲弄,现在,连最普通的平民,都能在每月召开的问政大会上,公开质疑火影的决策,表达自己的不满。而当年的父亲……身为日向一族的上忍,拥有白眼的血继限界,却连说一个‘不’字的权利……都没有。
他猛地转向佐助,白眼周围经络暴起,那狰狞的姿态显示出他内心极不平静的汹涌波涛: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么吗?佐助。 他几乎是咬着牙问道,并不需要回答,不是被强迫着、像牲畜一样被驱赶着去赴死。而是……而是在走向死亡的那一刻,还要拼命地自我催眠,告诉自己这是‘自愿的选择’,是‘为了大义’,是‘崇高的牺牲’!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愤怒,这就像……就像一只被剪断了翅膀的笼中鸟,非但不能怨恨,反而要转过头,感激主人给了它一片可以栖身的、永远也逃不出去的牢笼!
恰在此时,晚风送来了山下街道的声响,新开张的忍具店里,似乎有孩子们因为买到心仪的玩具而发出的、无忧无虑的欢笑声。那声音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然而传入宁次耳中,却显得那么遥远,仿佛隔着一整个无法逾越的、由过往的悲剧和谎言构筑而成的世界。
他最终轻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仍在渗血的伤口中剥离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血淋淋的清醒:
所谓命运……从来不是天上飘着的、自由来去的云,而是……从一出生就被刻在血肉深处、至死方休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