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明带领的基层医生小组,给杂交中心这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注入了新的润滑剂。外围的秩序明显改善,轻伤员得到及时处理,危重病人的转运通道也更加顺畅。帐篷内的团队终于能稍微喘口气,将精力集中在最核心的抢救上。
但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黄昏时分,一阵熟悉而刺耳的引擎轰鸣声再次由远及近。还是那三辆黑色越野车,只是此刻它们显得风尘仆仆,车身带着许多泥浆溅射的痕迹。车队没有像上次那样停在空地上耀武扬威,而是近乎仓皇地直接冲到了帐篷门口。
车门猛地打开,周康跌撞着跳下车,他之前那份沉稳和傲慢荡然无存,脸上只剩下惊慌与绝望。他一把抓住刚从帐篷里出来的苏晚晴的手臂,力气大得让她蹙眉。
“苏主任!林主任!救命!救救我父亲!”周康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我们听指挥部的安排转去省城,路上遇到塌方,耽误了快五个小时!我父亲他……他突然就不行了!求求你们,救救他!”
他身后的随从已经七手八脚地将周老先生从车上抬了下来。老人躺在担架上,面如金纸,呼吸急促而浅表,监护仪(他们自带的)显示心率极快,血压却低得可怕,血氧饱和度也在持续下降。
苏晚晴迅速检查了一下,心猛地一沉。老先生的状况比一天前送来时恶化太多了,典型的创伤性心脏压塞加重伴心源性休克,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搏动都异常艰难,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快!抬进来!”苏晚晴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指挥。救人是第一位的,这是刻在每一个医务工作者骨子里的本能。
帐篷内的众人也被惊动了。张浩看到周康,脸上立刻浮现出厌恶,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马保国一个眼神制止。
担架被迅速推到抢救区,马保国上前接手检查,脸色凝重:“不行了,心脏压塞太严重,心包穿刺估计效果有限,必须立刻开胸探查,解除压迫!”
“可是……”张浩看了一眼虚弱地靠在床上的林默,又瞪向周康,意思很明显:我们凭什么要救这种试图破坏规矩的人?而且马老师主刀,风险极高。
周康“噗通”一声,竟然直接跪在了帐篷冰冷的地面上,这个曾经试图用金钱和权势碾压规则的男人,此刻为了父亲,抛弃了所有的尊严。
“林主任!马主任!各位医生!之前是我周康混账!是我有眼无珠!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们,救救我父亲!只要能救他,让我做什么都行!”他声泪俱下,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林默。他是这里的主心骨,也是之前受冒犯最深的人。
林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同情,只有医生面对危重病人时的专注与审慎。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苏晚晴连忙帮他拍背。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准备……手术。”林默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掀开身上的薄毯,挣扎着想要下床。
“师父!你的身体!”张浩惊呼。
“林默,你不能……”苏晚晴也急忙阻拦。
林默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话,他的目光扫过周康,最终落在奄奄一息的周老先生身上。
“我和他之间,是观念之争。”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但我和死神之间,是职责之战。”
他看向马保国和张浩,眼神锐利如初:“马主任主刀,我指导。张浩,一助。王护士长,准备体外循环机,随时备用。其他人,各就各位。”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道德的审判。在生命垂危的事实面前,之前的恩怨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命令下达,团队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周老先生被迅速推入手术区。马保国主刀,张浩配合,林默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靠着苏晚晴给他垫的高高的枕头,目光紧盯着手术野,不时发出简短的指令。
“心包张力很高,慢点剪……”
“注意膈神经……”
“吸引……看清出血点……”
“准备4-0 prolene线……”
他的声音虚弱,却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关键节点上。马保国在他的指引下,沉稳地打开心包,瞬间,大量积血涌出,心脏的压迫解除,原本微弱的心脏搏动立刻变得有力了一些。
手术在紧张有序地进行。周康被拦在帐篷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听着里面传来的器械声和林默那断断续续却坚定无比的声音,脸上的悔恨和愧疚越来越浓。
赵德明和几位基层医生也在一旁观摩,他们看着林默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依然能如此精准地把握手术进程,指导马保国完成如此精细的操作,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这不仅仅是技术的传授,更是一场关于“医者”二字最深刻的诠释——仁心,超越恩怨;专业,无关喜恶。
手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当马保国最终确认心脏破裂口修补完好,心包引流管放置妥当,关胸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生命体征稳定了。”王兰看着监护仪,报告道。
林默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苏晚晴和陆青屿连忙上前照料。
周康被允许进入帐篷,他看着监护仪上父亲平稳的数值,看着疲惫不堪却眼神平和的林默,以及周围那些虽然疲惫却带着完成使命后欣慰的医护人员,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对着林默和所有人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林默被扶回床上,他甚至没有再看周永康一眼,只是疲惫地闭上眼,轻声道:“下一个。”
帐篷外,夜色笼罩着废墟,但杂交中心的那盏灯,依旧亮着,照亮了生命,也照亮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