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刀》论文引发的风暴仍在持续,杂交技术研究小组在巨大的声望与压力下超负荷运转。张浩和几位年轻住院医虽然干劲十足,但在应对潮水般涌来的全国疑难病例时,经验上的短板也逐渐暴露,一些常规但繁琐的术前准备和术后管理工作,占据了林默大量本该专注于核心难题的精力。
这天早晨,小组晨会,多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一个看起来近四十岁、身材精干、皮肤黝黑的男人,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旧却异常整洁的白大褂,安静地站在角落。他眼神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对周围环境的审慎观察,双手不自觉地微弯,是常年拿手术器械留下的印记。
苏晚晴向大家介绍:“这位是马保国医生,从邻省清河县人民医院心外科自费过来进修的。马医生有近二十年的临床经验,以后就在我们小组一起学习工作。”
“大家好,我叫马保国,来自清河县医院,请大家多多指教。”他的声音略带沙哑,语气谦逊,甚至有些拘谨,与他的年龄和资历不太相符。
张浩和几个年轻医生礼貌地打了招呼,但眼神中难免带着一丝好奇和打量。一个县级二甲医院的老主治,在这个精英云集、尤其是林默光芒正盛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林默只是抬眼看了看他,微微点头,便继续主持晨会,讨论病例。
马保国立刻拿出一个厚厚的、边角磨损的笔记本,认真地记录起来,姿态如同一个刚入行的学生。
起初,马保国在组内几乎是透明的。
张浩下意识地将他视为需要照顾的“进修生”,分配给他的多是一些文书整理、资料归档、陪同患者检查之类的边缘工作。马保国没有任何怨言,每一个任务都完成得一丝不苟。他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看资料,或是静静地站在手术室观摩区的最后排,透过玻璃观看林默的手术。
转折发生在一台急诊手术上。一位高龄患者术后出现罕见的血管痉挛,引发急性心肌缺血,情况危急。当时林默正在另一间手术室进行关键操作,张浩等人尝试了常规方法效果不佳,有些慌了手脚。
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的马保国,突然上前一步,语气沉稳而快速:“可以考虑试用小剂量罂粟碱靶向灌注,配合局部热敷。我在县医院遇到过三例类似情况,这个方法有效。”
他的建议精准且基于实践经验。张浩愣了一下,看到患者急剧恶化的指标,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立刻尝试。结果,症状果然迅速缓解,危机解除。
事后,张浩心有余悸又充满感激:“马老师,多亏了您!您怎么……”
马保国憨厚地笑了笑,搓了搓手:“年头熬得久了,杂七杂八的情况见得多了点,不值一提。”
这件事后,组内成员开始对这个沉默的“老进修”刮目相看。
林默也注意到了他。一次,林默在分析一个极其复杂的血管3d重建图像时,几个年轻医生都未能立刻理解他的手术思路。站在后面的马保国,却下意识地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个吻合路径,与林默脑内【苍生医典】模拟的最佳路径几乎重合。
林默目光扫过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马医生,你说说看。”
马保国愣了一下,略显紧张,但一谈到技术,眼神立刻变得专注而自信,他用最朴实的语言,精准地分析了血管的走向、可能的受压点以及林默选择那个特定吻合角度的妙处,虽然有些术语不够“时髦”,但理解之深,令人惊讶。
林默听完,沉默了片刻,只说了两个字:“不错。”
随着接触增多,马保国的价值愈发凸显。他基础扎实,临床经验丰富,尤其擅长处理各种“鸡毛蒜皮”却直接影响患者恢复的术后并发症,能敏锐地发现年轻医生忽略的细节。他就像一块经历过岁月打磨的基石,沉稳、可靠。更重要的是,他对技术的渴望是发自内心的,他看林默手术时的眼神,充满了纯粹的欣赏与求知欲,没有一丝嫉妒或功利。
一天深夜,林默结束最后一台手术,发现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马保国正坐在电脑前,对着林默发表在《柳叶刀》上的那篇论文,逐字逐句地研究,旁边摊开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释和问题。
听到脚步声,马保国慌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林医生,我……我就是看看,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林默走过去,看着他笔记本上那些深刻而具体的问题,很多都直指技术的核心难点与应用边界。
“为什么不留在县医院?”林默突然问。
马保国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也有释然:“那边……平台有限,很多想法实现不了。看了您的论文,我就知道,这才是我想学的,能救更多人的技术。我这把年纪了,不图别的,就想在退休前,真正学点厉害的本事,回去也能让县里的看不起病的老百姓,多条活路。”
他的话语朴实无华,却重若千钧。
林默看着他,看到了他眼中那簇未曾被基层琐碎和体制僵化磨灭的技术之火。这样一块历经沉淀的基石,正是他未来想要构建的大厦所急需的。
“明天开始,”林默平静地开口,语气却不容置疑,“你跟我上一台。重点看血管吻合和术中应急处理。”
马保国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迸发出的光彩,胜过任何言语。
一颗被尘土暂时掩盖的珍珠,终于开始显露其温润而坚实的光芒。林默的身边,多了一位沉默却无比可靠的“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