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柱坐在老娘的坟前,指尖轻轻拂过墓碑上新刻的“慈亲李氏之墓”。碑文是虎娃照着他写的模子刻的,“慈”字右下角多了道钩,像极了老娘纳鞋底时总是勾错的那针。他摸出酒葫芦,往坟头浇了圈——这是用去年的新糯米酿的“忘忧酒”,却总也忘不掉心里堆着的话。
“娘,我今天又凝错丹了。”他对着墓碑笑,声音被山风扯得零碎,“本该是‘清神丹’,结果炼出颗‘忆梦丹’,一捏碎就看见你在灶前烙饼。你说怪不怪,我现在能凝出四海灵气,却连你烙饼的火候都记不清了。”
腰间的神农鼎残片突然发烫,映出云顶丹房的景象:本该冷清的丹炉旁,不知何时多了个泥人,穿着他打补丁的粗布衣裳,正对着丹火发呆。陈二柱指尖抚过鼎纹,想起青禾上次来送玉简时欲言又止的眼神,她袖口沾着的仙山云雾,比村里的晨雾淡了何止千倍。
“青禾说,总院的传送阵只能维持百日。”他捡起块石子丢进草丛,惊飞了两只蟋蟀,“她说我是青囊门百年难遇的‘谷心种’,该去仙山重振宗门。可娘你知道吗?昨天给虎娃儿子治惊风,我用灵气探脉时,那孩子竟吓得哭出来,说我的手像冰块。”
风穿过麦田,掀起一片金黄的波浪。陈二柱忽然想起第一次凝丹成功的那个正午,阳光晒得眼皮发烫,手里的丹药却带着稻穗的暖香。现在云顶的丹炉里,每颗丹药都透亮如琉璃,却再没了那种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青囊真解》在袖中轻轻震动,他翻到“凡心即仙种”篇,发现书页上不知何时爬满了裂纹,像极了村里那口枯井的井壁。
“我是不是错了,娘?”他躺下,枕着坟头的青草,望着天上慢悠悠飘过的云,“他们说修仙要断尘缘,可我断了,谁给李婆治眼?谁给王大爷换风湿药?虎娃上次问我什么时候教他凝‘驱虫符’,他眼里的光,比云顶的聚灵灯还亮。”
远处传来牧童的短笛声,调子跑了调,却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田埂上瞎哼的俚曲。指尖下意识地在泥土上画符,这次没用法力,只是凭记忆描着老娘纳鞋底的纹路。当最后一笔落下时,泥土里竟冒出株嫩绿的新芽,顶端凝着颗露珠,像他此刻眼眶里打转的泪。
“原来仙田不在云顶,在这儿呢。”他摸着新芽轻声说,鼎片突然发出清鸣,残片上的裂纹竟合拢了几分,露出“心壤”二字。记忆如潮水漫过——青禾曾说过,青囊门最高境界是“以心为田,种尽人间疾苦”,他一直以为要登仙山、开灵脉,原来最肥沃的土壤,就在这方老娘长眠的土地下,在每个需要他的凡人心里。
夜幕降临时,陈二柱在坟前布了个“听风阵”。不是为了防邪修,是想让老娘能听见村里的动静:虎娃家新生的孙儿半夜会哭,王大爷的咳嗽药该换方了,西头的寡妇又在门口等外出做工的儿子……这些琐碎的人间事,曾是他想逃离的负累,如今却成了系住他仙衣的线。
“娘,等我把这季稻子收了,就去仙山看看。”他点燃一盏孔明灯,看着它晃晃悠悠升向星空,“但我得带着虎娃送我的竹篓去,里面得装上新晒的稻谷、您腌的酸豆角,还有村口老槐树的种子。他们总说仙山灵气充沛,可没了这些人间的土气,种出来的药,能治得了凡人的心病吗?”
回到破窑时,灶台上果然温着碗汤,旁边压着虎娃的字条:“柱哥,李婆说你的‘听风符’灵验得很,她听见孙子叫奶奶了。”汤勺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响,陈二柱喝了口,咸淡正好,是老娘生前最拿手的白菜豆腐汤味道。
他摸出《青囊真解》,在最后一页郑重写下:“仙路万千,我只取这人间一瓢饮。”字迹未落,书页突然泛起金光,那些裂纹竟化作了稻穗的纹路,每道都透着踏实的暖。窗外,孔明灯还在缓缓上升,在漫天星斗中,像极了他当年凝出的第一颗带着谷香的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