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州城外，风雪未歇。
一场短暂而激烈的夜战，最终以金军的仓皇败退而落下帷幕。
殷红鲜血将这片本是洁白的雪野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斑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浓烈气息，久久不散。
岳飞立于尸山血海当中，手中沥泉枪斜指地面，枪尖兀自滴淌着温热的血珠。
远远望着在通红烛火映照下那些丢盔弃甲、狼狈逃窜的金军背影。
一双眸子的铁血煞气消散，恢复寻常。
“传我将令。”
岳飞缓缓抬手，沉稳声音回荡在这片肃杀的战场之上。
“穷寇莫追，打扫战场，收拢降卒，救治伤员。”
其身后，李二郎与一众亲兵轰然应诺，当即便各自散去，有条不紊地执行着军令。
岳飞并未因一时的大胜而有半分骄纵。
他深知兵法之道，虚实相生。
金军虽败，可其主力未损，若是贸然追击，一旦中了埋伏，便是得不偿失。
为将者，当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
......
半个时辰之后，周军大营。
喧嚣的战场归于沉寂，只剩下巡逻士卒踏雪而行的“沙沙”声，与远处伤兵营中传来的压抑呻吟，交织成一片。
中军帅帐，灯火通明。
岳飞快步入内，只见一道灰色身影正背负双手，孑然而立于堪舆图前。
气质凛冽，仿佛与这帐中的人间烟火格格不入。
“晚辈岳飞，多谢前辈仗义援手，助我军大破金贼！”
岳飞上前，对着这位自家老师的友人，名为独孤求败的剑道高人，躬身一拜。
言语之间，满是感激。
独孤求败缓缓转身，那双深邃的眸子在他身上淡淡一扫，微微颔首。
“某受故人所托而来，既已斩了诅咒为虐的左道修士，也算是不负所托。”
其人言语平淡，听不出喜怒。
岳飞见状，再度一礼，诚恳相邀。
“前辈神通广大，剑法通玄，实乃晚辈生平仅见。”
“如今金人势大，北地形势危如累卵，晚辈斗胆，恳请前辈能暂留军中，助我等一臂之力。”
“还是算了。”
独孤求败摆了摆手，脸上并无多少意动。
“某乃方外之人，军国大事，非我所好。”
他踱步而出，掀开帐帘，视线被一片漆黑夜幕填满。
“此间事了，某也该离去了。”
说罢，他也不待岳飞再劝，身形一晃，已是到了帐外空地。
仰头，口中发出一声悠远而奇特的呼哨。
唳——！
不多时，便听云端遥遥传来一阵高亢鹰啼。
一只翼展足有丈许的神骏大雕破开风雪，盘旋而下，从他身前划过。
独孤求败纵身一跃，轻巧地落于雕背。
旋而对着帐前那道挺拔的身影，转首一言。
“你很不错，但大周时局如此，非是一人可以力挽天倾，当要早为后世考量。”
话音方落，大雕振翅而起，卷起千堆雪。
扶摇直上，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当中。
一人一雕，飘然而至，又飘然而去。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岳飞站在大帐前，目送着那道消失在天际的身影，久久无言。
良久之后，方才悠悠一叹，眼中满是敬仰。
“先生的友人，果然都是些云游人间的逍遥客......”
他收回目光，也没在意独孤求败最后的好心叮嘱。
转头对着一旁的李二郎吩咐道。
“将那黑山上人的尸首好生收敛，以军中规格，送还金营。”
......
金军大营，愁云惨淡。
完颜宗望在帐中来回踱步，心头那份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浓郁。
黑山上人久久不见动静，派出的佯攻兵马又遭到那天同样的攻击，受到重创，狼狈而回。
桩桩件件，无不预示着一个他最不愿见到的结果。
便在此时，帐外忽有亲兵来报。
“元帅！周军遣人，送来一具棺木！”
完颜宗望心头猛地一沉，快步出帐。
只见营门外，一架简陋的木板车上，静静停放着一口薄皮棺材。
周遭的金军士卒远远围观，指指点点，脸上皆是带着几分惊疑。
完颜宗望挥退左右，亲自上前。
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了棺盖。
入目所见，正是黑山上人那张早已没了生息，却依旧残留着几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苍白面容。
而在其胸前，一道细微却深可见骨的血痕，贯穿心脉，一击毙命。
伤口平滑如镜，不见半分毛糙，显然是为绝顶利器所伤。
“废物！”
完-颜宗望缓缓合上棺盖，胸中怒火翻腾，终是抑制不住地低吼出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本以为这位金国耗费重金供奉的高人，能为他扫清障碍。
却不曾想，竟是这般不堪一击，反倒折了自家锐气，助长了敌军威风。
缓缓起身，完颜宗望那双阴沉的眸子里，再不见半分先前的骄狂，唯有化不开的凝重与忌惮。
南朝几百年传承，当真是底蕴深厚。
纵然已经腐朽至此，可依旧有能人异士愿为其效力。
可恨！
“传我将令！”
完颜宗望回到帐中，声音冰冷，掷地有声。
“全军深沟高垒，不得与周军浪战！”
“另，即刻修书两封，八百里加急，一封送往西路军，交予宗翰元帅；一封送往国都，呈禀陛下！”
“在援军未至之前，谁也不得轻举妄动！”
......
金军的动向，很快便传回了周军大营。
岳飞听闻金军非但没有因主将被辱而恼羞成怒，反倒是井然有序的固守，脸上露出几分凝重。
“传闻这完颜宗望乃是金国名将，今日一见，果真不虚。”
他立于堪舆图前，对着身旁的李二郎与清风等人沉声说道。
“能忍一时之辱，不为情绪所动，此人，实乃心腹大患。”
清风亦是点头附和：
“此番虽有独孤前辈相助，斩了那妖人，可金军主力未损，日后怕是一场苦战。”
“不错。”
岳飞微微颔首，神色里却也不见几分惧色。
“既如此，我等便也趁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好生准备。”
他转过身，一道道将令自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传令各部，加固城防，日夜操练士卒，不得有半分懈怠！”
“另，开仓放粮，派发冬衣，安抚城中军民之心！”
“喏！”
帐中诸将轰然应诺，各自领命而去。
先前几日不过是小打小闹，往后时日才是真正残酷战争的开始。
只不过，有着磁州坐镇的岳飞如此。
可其他地方，却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