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大地的革新如火如荼,一个崭新的时代正以蛮横的姿态破土而出。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却早已身处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不问世事。
时光流转,又是数月悄然而逝。
建炎四年冬末的瑞雪消融,白山天池迎来了建炎五年的春日。
山巅积雪亘古不化,山腰以下的林海却已然褪去了冬日的萧索,抽出嫩绿的新芽。
冰封的溪流解冻,潺潺水声为这片神圣的道场,平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机。
历经近两年的修筑,长生门的山门道场已然彻底落成。
青石铺就的广场广阔肃穆,足以容纳千人。
原木搭建的殿宇楼阁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气象庄严,直入云霄。
“长生”二字的匾额高悬于山门之上,笔走龙蛇,道韵天成。
……
建炎五年,春分之日。
白山之巅,积雪初融,春意微显。
天池湖畔,那片依山而建的宏伟道场,比起半年前又完善了数分,愈发气象庄严。
这一日,天光大好,云开雾散。
长生门开宗立派以来,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开坛大典,于此地山门广场之上,悄然举行。
钟磬齐鸣,道音渺渺。
陈安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青衫,立于高台上。
其身后,金灵一袭玄裙,神情肃穆,静立于侧。
台下,清风、清虚子、马灵、乔道清四人分列左右。
再往后,则是近百名长生门内外门弟子。
以及数十只开了灵智,自发前来聆听的异兽灵禽,皆是神情虔敬,肃然而立。
陈安目光平静,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或尚带懵懂的面孔。
声音平淡,却也清晰传入了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今日,长生门于此立足。”
“不尊天地,不敬鬼神,所求者,非一时之功,非一世之权。”
“我等所求,乃是大道之始,万物之终;是超脱轮回,勘破虚妄之长生久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清风:
“清风,自今日起,你便是我长生门首任掌门,当持戒守心,传法授道,护持山门,不得有误。”
清风心神一凛,上前一步,对着陈安恭敬一拜:
“弟子清风,谨遵师兄(门主)法旨。”
陈安微微颔首,复又看向清虚子三人:
“清虚子、马灵、乔道清三位道友,日后便为我长生门传法长老,辅佐掌门,教化弟子,共探前路。”
三人亦是上前稽首:“我等,谨遵道友法旨。”
没有繁复的仪式,亦无昭告天下的喧嚣。
这关乎天下修行未来走向的道统传承,便在这寥寥数语间,悄然定下了名分。
……
开坛讲法之事已毕,道场亦步入正轨。
清风身为掌门,负责督促门下弟子日常修行、功课。
清虚子三人则各自择了清幽洞府,潜心闭关,印证新法。
陈安则从这繁杂的庶务中抽身而出,开始系统性的教导金灵与林朝英。
天池湖畔,那座简陋的木屋之内。
陈安坐于蒲团,金灵与林朝英分坐两侧。
金灵身为龙灵,其化形而出,便已是得了天地造化,道韵自成,稳稳立于新法的三境修为。
于她而言,修行的关隘反倒不大。
所欠缺的,是那化形前近千载光阴所缺失的“认知”。
陈安亦不急于传她高深道法,而是效仿古之圣贤,行“开蒙”之举。
从最基础的文字、算学教起,又及经史、地理、格物、乃至人间礼法......
金灵亦是聪慧,本就是天地灵物,又得道音洗礼,灵智早开。
如今学起这些,自是一点即通,举一反三。
不过短短数月,便已将这人世间的种种常识,尽数了然于胸。
而林朝英则不然。
她虽是早早便被陈安引入了修行门径,打下了不俗的根基。
可终究是凡俗之躯,还需按部就班,一步步来。
陈安亦不厚此薄彼,择了一吉日,于天池之畔,耗费心神,亲自为她种下了符箓真种,正式授箓。
这小丫头亦不负所望,根骨悟性皆是上上之选。
不过短短一月,便已稳固了一境修为。
其进境之快,直叫清风等一众师兄师姐暗自汗颜。
只不过,这小丫头性子终究是古灵精怪,远不如金灵那般沉静。
在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后,便又故态复萌。
每日里修行不过个把时辰,便觉沉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时常拉着同样好动的悟空,以及心智单纯的金灵,漫山遍野地嬉戏打闹。
不是上树掏鸟,便是下溪摸鱼,将这清幽的道场搅得鸡飞狗跳。
陈安对此亦是莞尔,并不苛责。
修行之路,本就漫长。
一张一弛,方是文武之道。
......
山中清净,岁月悠然。
道场安顿下来,转眼又至深秋。
这一日,陈安正在木屋中为金灵解惑.
忽闻门外有弟子通传,三位传法长老联袂求见。
陈安略感意外,将手中书卷放下。
“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清虚子、马灵、乔道清三人便并肩而入,对着陈安稽首一礼。
只是神情间,却不复往日的洒脱,反倒是带着几分难掩的凝重与忧虑。
“三位道友,何事这般凝重?”
陈安为其斟上茶水,温声问道。
三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清虚子率先开口。
他望着陈安,脸上带着几分苦笑:
“处玄道友,我等此来,实乃...实乃是心中有惑,不吐不快。”
“哦?”
“道友,此地仙山灵韵汇聚,确是世间罕有的洞天福地,我等在此修行,亦是受益匪浅。”
清虚子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戚戚然。
“只是...此地虽好,却于我等的寿元,并无益处。”
马灵亦是接口道,神情沉重:
“不瞒道友,我等皆是年过半百,半截身子入土之人。”
“古法炼气,尚能于炼精化气之时,增补元气,延年益寿。”
“可这新法...我等修行至今,虽觉修为日深,术法愈发精妙,可这肉身...却依旧在日渐衰老,不见半分好转。”
乔道清更是长叹一声,道出了三人心中最深的恐惧:
“曹真人之事,于我等触动颇深。”
“我等实难心安...那两百年仙山之约,缥缈难期,我等怕是活不到那一天。”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陈安:
“敢问道友,这新法虽玄妙,然于‘延寿’一道上是否,当真有所欠缺?”
话音落下,静室内里,一时竟是落针可闻。
金灵同样是停下了手头翻阅的动作,好奇地望向自家师父。
陈安闻言,默然片刻。
他放下手中茶杯,缓缓颔首,神情坦然。
“三位道友所虑,不假。”
此言一出,三人身躯皆是一震,脸上血色稍褪。
“贫道所创此法,前三境乃是效仿天地‘筑基’与‘塑道’的过程。”
陈安徐徐而说,倒也没有丝毫隐瞒。
“此三境,重在‘性’之积累,熔炼万物之性,归于己身符箓,以求‘道心通明’、‘与道相合’的妙谛。”
“而非古法那般,先行命之修炼,采补天地灵机,增益自身。”
“故而在延寿方面上,确不如古法炼气化神那般立竿见影。”
清虚子三人闻言,脸上那份本就存在的忧虑,愈发浓郁了几分。
连辟道者本人都如此说了,那岂非是......
“不过嘛。”
陈安话锋一转,那双古井不波的眸子里,闪过几分笑意。
“新法之真正蜕变,其‘性命交修’的关隘,当在第四境。”
“第四境?”
三人精神一振。
“不错。”
陈安微微颔首,指点而出。
“若能臻至三境圆满,熔炼万物之性归于己身,符箓大成,便可尝试神游物外,采九天清气,引地煞阴华,效仿天地开辟之景。”
“以自身符箓为烘炉,重炼地水火风,点燃神火,昭明一点金性,便可炼就金箓!”
“这便是为第四境。”
陈安声音平淡,说出自己对于第四境的构想。
“一旦功成,便是一次真正的生命跃迁,脱胎换骨。”
“届时神魂与肉身合一,自成一体,不假外物,寿元亦将随之大增。”
他望着三人,淡然一笑:
“到了那时,莫说区区两百年,便是五百载、上千载,亦非虚妄。”
清虚子、马灵、乔道清三人怔立原地。
心头激荡,仿佛有万千雷霆在脑海中炸响。
五百载...上千载。
真的假的?
“三位道友。”
陈安起身走到窗边,遥望天池云海。
“古法已末,前路断绝。”
“如今新法虽有坎坷,然而前方有路。”
“我等既已踏上此途,便当一往无前,勇猛精进。”
他收回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三人。
“既有前路可见,又何需忧虑那寿元之事?”
三人闻言,缓缓点头。
知道是自己吓自己,他们心中的患得患失便也渐渐平息下来。
比起以往只能修到头等死,现在最起码也有了盼头。
宽广大道在前,他们只盯着些末小事,却是有些可笑了。
“处玄之语,犹如当头棒喝,叫醒我等。”
“受教了!”
三人一躬身。
暗道自己虽然年岁比陈安长,修行时间比陈安长。
可这心性定力,却是远远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