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整个县域裹在湿热里。江英镇西洋菜基地的田埂上,新修的灌溉渠刚完成水泥衬砌,山泉水顺着渠槽汩汩流淌,在日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李泽岚蹲在渠边,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水泥壁,检查是否有裂缝——这是高标准农田项目的核心工程,覆盖着周边五个村的两千多亩耕地,下周就要迎来市级验收。
“李县长,您看这渠底的坡度,正好能保证水流均匀,再也不会出现东边涝、西边旱的情况了。”农技站的老陈蹲在旁边,手里拿着水平仪,“昨天试通水的时候,农户们都来瞧了,老周还说,今年的西洋菜肯定能多收两成。”
李泽岚点点头,刚想开口说话,裤兜里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妻子”的名字,他心里咯噔一下——妻子预产期在月底,这时候来电,怕是有急事。他快步走到田埂边的树荫下接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妻子带着明显喘息的声音:“泽岚……宫缩开始规律了,医生刚检查完,说可能今晚就要生,你……你能尽快回来吗?”
“你别慌,我马上请假回北京!”李泽岚的声音瞬间绷紧,指尖攥得手机外壳发烫。他抬头望向远处的村庄,心里满是焦灼——高标准农田验收的材料还没最终核对,家庭农场的扶持政策细则刚起草完,阳山鸡地理标志的申报材料下周还要跟省农科院对接,这些事都等着他拍板。可一想到妻子独自在医院待产的样子,他又狠了狠心:“你先让爸妈陪着,我现在就订机票,争取今晚赶回去。”
挂了电话,李泽岚刚转身,就看见远处的土路上,一辆半旧的黑色摩托车正朝着这边驶来。骑车的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鬓角的灰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正是赵东来。他停稳摩托车,手里还攥着卷用橡皮筋绑好的设计图,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从别的项目区赶过来。
“泽岚,正好找你说事儿。”赵东来把摩托车支在路边,迈着大步走过来,见李泽岚脸色发白,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急事了?”
“家里来电,孩子要生了,我得马上回北京。”李泽岚语速飞快,眼神里满是焦虑,“这边高标准农田的验收、家庭农场的奖补资金拨付,还有阳山鸡地理标志的申报……本来都跟相关部门约好了时间,这下怕是要耽误了。”
“嗨,多大点事儿,这些事有我呢!”赵东来拍了拍李泽岚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带着长辈般的沉稳和踏实。他比李泽岚大十五岁,在基层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从乡镇办事员做到县委书记,什么样的突发情况都遇过。“你今年才三十五,头回当爹,这种时候必须守在跟前。我在县里多待几年,这些项目的门道熟,交给我你放心。”
他说着,掏出手机快步走到一边,手指在按键上快速按动——那是部旧款的诺基亚,屏幕边缘已经磕出了裂痕。“小周,我是赵东来,你马上给李县长办请假手续,按晚育政策批足三十天假,别耽误了。”电话接通后,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再查一下今天去北京的航班,选最早起飞的那班,订好票把信息发我手机上。另外,通知王强,让他把车备好,加好油,直接送李县长去清远机场。”
挂了电话,赵东来又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个磨了边的牛皮笔记本,翻到记满字迹的一页,递给李泽岚:“这是我昨天跟农业局、财政局核对的清单,首批符合条件的家庭农场有二十三家,每家的奖补金额、拨付时间都标好了,下周就能按这个名单发钱;高标准农田验收的材料,我让老陈再核对一遍,有问题他会直接找我;阳山鸡地理标志的申报材料,我已经让办公室复印了一份,下周省农科院的人来,我去对接,保证不耽误进度。”
李泽岚接过笔记本,指尖拂过上面遒劲有力的字迹,心里一阵暖流——赵东来总是这样,看似粗犷,却把所有细节都考虑得周全。他刚想说句感谢,赵东来又拍了拍他的胳膊:“别愣着了,赶紧回宿舍收拾东西,就带点换洗衣物就行,其他的不用管。我在这儿盯着工地,你放心走。”
半小时后,李泽岚拎着个半旧的黑色行李袋走出县委宿舍楼。司机王强早已把那辆银灰色的越野车停在门口,见他出来,立刻快步上前帮忙搬行李。“李县长,这是赵书记特意让我装上的。”王强指了指车后座,那里放着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装着两只宰杀干净的阳山鸡,还有几截带着泥土的淮山,“赵书记说,这是七拱镇养殖合作社老周早上刚送来的,让您带回去给嫂子补补身子。他还交代,走新修的省道去清远机场,比走老路能省二十分钟,保证误不了飞机。”
李泽岚点点头,心里又是一阵感动。他坐进副驾驶座,刚系好安全带,就看见赵东来骑着摩托车追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袋。“差点忘了这个。”赵东来把文件袋从车窗递进来,“这里面是高标准农田项目的验收细则和联系人电话,万一有紧急情况,你在这边也能随时了解进度。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北京给我回个电话。”
越野车缓缓驶离县委大院,李泽岚从车窗回头望去,赵东来还站在路边挥手,蓝色的衬衫在日光下格外显眼。车子沿着新修的县城主干道前行,沿途的变化让李泽岚有些感慨——几个月前还是坑坑洼洼的土路,现在已经铺上了平整的柏油;街边的老旧房屋外墙重新刷了涂料,画着“生态阳山,产业兴农”的宣传画;偶尔能看见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在路边给农户分发农业技术手册。
“赵书记这阵子可忙坏了。”王强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念叨,“为了赶高标准农田的工期,他跟工人一起在工地吃了三天盒饭,晚上还去农户家走访,问他们对灌溉渠有啥意见。上周暴雨,他凌晨三点还去渠边查看,生怕出现塌方。”
李泽岚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象,想起每次开县委常委会时,赵东来总说的那句话:“咱们当干部的,不能只坐在办公室里看报表,得把脚踩在泥地里,把老百姓的事放在心上,这样搞出来的项目才接地气,才能真正帮到老百姓。”
车子驶离县城,往清远机场方向开去。沿途经过七拱镇的家庭农场集中区,李泽岚让王强放慢车速。透过车窗,他看见农户们正围着公示栏讨论,公示栏上贴着家庭农场的名单和奖补政策;不远处的田地里,几台崭新的拖拉机正在作业,农机手们的脸上满是笑容——那是县里刚发放的农业机械补贴,帮农户们省了不少钱。
“赵书记说,等这批家庭农场运转起来,还要组织农户去外地考察,学习先进的种植技术。”王强笑着说,“他还跟我说,等您回来,咱们阳山的农产品就能形成规模了,到时候再找渠道卖到珠三角去,让农户们的腰包都鼓起来。”
李泽岚掏出手机,刚想给赵东来发句消息,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一条短信,还附带了一张照片。照片里,老陈正拿着验收细则在工地上核对,旁边的农户们围在一起,脸上满是期待;短信内容很简单:“放心去吧,有我在,阳山不会出岔子。嫂子和孩子平安了,记得报个喜。”
看着短信,李泽岚的眼眶有些发热。他回复了一句“谢谢赵书记,辛苦您了”,然后把手机揣回兜里,靠在椅背上,心里的焦灼渐渐淡了下去——有这样一位靠谱的前辈在阳山盯着,他确实可以安心回去陪妻子待产。
车子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清远机场。王强帮着把行李拎到值机柜台,又反复叮嘱:“李县长,您到了北京一定要注意安全,嫂子生了孩子可得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赵书记说了,每周都会给您发项目进度表,您要是想了解工地上的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给您拍视频看。”
“辛苦你了,王师傅。”李泽岚拍了拍王强的胳膊,“回去的时候路上慢点,也替我谢谢赵书记。”看着王强的越野车渐渐消失在停车场的车流里,他才转身拿着机票和身份证,走进了航站楼。
下午四点半,飞机准时从清远机场起飞。两个多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走出到达口,李泽岚一眼就看见岳父举着写有他名字的牌子在等他,老人的脸上满是焦急。“刚从医院打电话来,你爱人已经进产房了,情况很稳定,你别着急。”岳父接过他的行李,拉着他就往停车场走。
车子往医院赶的路上,李泽岚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道,心里却忍不住想起阳山的夜色——此刻的高标准农田项目区,赵东来或许还在工地巡查,检查灌溉渠的安全;农技员们可能还在农户家讲解土壤改良的要点,帮他们制定下半年的种植计划;家庭农场的农户们,或许正围着篝火,讨论着未来的发展规划。
晚上十一点多,李泽岚终于赶到医院。他刚走进住院部的走廊,就听见产房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儿哭声。护士快步走出来,笑着对他说:“恭喜李先生,是个男孩,母子平安!孩子很健康,体重六斤八两。”
李泽岚快步走到产房门口,透过玻璃窗,他看见妻子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脸上满是疲惫却幸福的笑容。他推开门走进产房,妻子虚弱地拉着他的手:“你可算回来了,我跟孩子都等你呢。”她顿了顿,又笑着说,“你总跟我说阳山的事,说赵书记是个特别靠谱的前辈,把阳山的工作交给你俩,我特别放心。等出了月子,我倒想跟你去阳山看看,看看你天天念叨的那些田、那些农户。”
李泽岚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柔软的小手,心里满是前所未有的幸福和踏实。他低头在妻子的额头印下一个吻:“等你身体恢复好了,我就带你去阳山,看看咱们修的灌溉渠,尝尝农户们种的西洋菜和养的阳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