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是被一阵沁人心脾的药香唤醒的。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密的、散发着淡淡荧光的藤蔓，藤蔓交织成天然的穹顶，将阳光过滤成柔和的金色，洒在他身上。身下是铺着厚厚一层软草的石榻，草叶间还夹杂着几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不是清澜谷那些常见的草药，而是一种带着丝丝暖意的、从未闻过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
“这是……哪里？”他低声呢喃，试图坐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稍一用力，丹田处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那是“断情绝爱”仙法反噬的余痛，但比起之前在断魂崖上的撕心裂肺，已经好了太多。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胸口，指尖触及仙骨的位置，那里传来微弱的温热感，像是有一团小小的火苗在轻轻燃烧。
“灵溪……”他心中一紧，连忙凝神内视。
仙骨之中，一团极其黯淡的白光静静地蜷缩着，比之前在断魂崖上看到的还要微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但与那时不同的是，这团白光周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带着药香的金色光晕，正缓慢而坚定地滋养着它。
“她……她还在……”沈清辞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愧疚和心疼。
他能感觉到，那层金色光晕中蕴含的力量，温和而精纯，带着灵溪独有的气息。显然，是灵溪用尽最后的力量，不仅救了他的命，还为自己的残魂布下了这层保护，延缓了魂火熄灭的速度。
“傻瓜……你总是这么傻……”他哽咽着，指尖轻轻抚摸着胸口的仙骨，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里面沉睡的魂灵。
他想起灵溪在断魂崖上化作九尾天狐的模样，想起她为了救他，不顾一切燃烧本源的决绝，想起她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金色瞳孔里翻涌的悲伤和不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修的是断情绝爱，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不为外物所动。可灵溪的存在，却像一把钥匙，轻易就打开了他尘封的心门，让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的情感如洪水般汹涌而出。
他知道，自己对灵溪的感情，早已超越了“责任”和“愧疚”，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牵挂，一种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守护。哪怕这会引来仙法的反噬，哪怕这会让他道毁身死，他也甘之如饴。
“断情绝爱……呵……”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声里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无奈。或许从一开始，他选择这门仙法，就是一个错误。
他躺在石榻上，静静地感受着体内灵力的缓慢恢复，感受着胸口那微弱的暖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积攒了一些力气，缓缓坐起身。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静的山谷中。山谷不大，四周是陡峭的崖壁，崖壁上长满了散发着荧光的藤蔓和翠绿的苔藓。谷底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溪水叮咚作响，像是在演奏一首轻柔的乐曲。溪边生长着许多奇花异草，空气中的药香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这里是……月狐谷？”沈清辞有些惊讶。他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关于月狐谷的记载，据说这是青丘外围一个极其隐秘的山谷，里面生长着许多对狐族魂魄有益的灵草，是狐族疗伤静养的圣地。
灵溪竟然把他带到了这里。
他挣扎着走下石榻，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右臂和左臂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过，敷上了带着清凉感的药膏，外面缠着干净的绷带，显然是有人精心照料过他。
除了灵溪，不会有别人。
他走到小溪边，掬起一捧清水洗脸。冰凉的溪水让他清醒了许多，也让他更加确定，自己必须尽快好起来，必须想办法救灵溪。
他是药修，炼制丹药是他的专长。他相信，总有一种丹药，能够修复灵溪受损的魂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沈清辞警惕地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提着一个药篓，小心翼翼地从溪边的小径上走来。
是谢无咎。
谢无咎看到沈清辞站在溪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沈小子，你醒了！太好了！”
他快步走上前，上下打量着沈清辞，欣慰地点点头：“看来灵溪丫头的药起作用了。你都昏迷七天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七天？”沈清辞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自己昏迷了这么久。
“是啊。”谢无咎叹了口气，“断魂崖一战结束后，我和了尘大师他们在崖顶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气息奄奄了。是灵溪丫头用最后的力量护住了你的心脉，还指引我们把你带到了这个月狐谷。她说这里的灵草能救你。”
谢无咎顿了顿，看着沈清辞，眼神复杂：“她说完这些，魂火就彻底沉寂了。沈小子，灵溪丫头为你付出的，太多了。”
沈清辞沉默着，指尖微微颤抖。他知道，谢无咎说的是事实。
“了尘大师他们呢？”他转移话题，不想让自己沉溺在愧疚中。
“了尘大师回黑风岭的破庙了，他说那里还有一些需要超度的亡魂。花姑前辈回迷雾森林了，她说要好好看管那片森林，不让任何人再破坏它。秦霜丫头回银甲卫复命了，她说要将血影教和万魔谷的罪行上报朝廷，让朝廷下令彻查，还天下一个太平。”谢无咎说，“我留下来照顾你，顺便采些这里的灵草，看看能不能帮上灵溪丫头。”
他指了指手中的药篓：“这里的灵草果然名不虚传，你看这‘月心草’，对魂魄滋养大有裨益，我采了一些，你看看能不能用。”
沈清辞接过药篓，里面果然装着不少奇特的灵草，除了谢无咎说的月心草，还有能安神定魂的“镇魂花”，能修复魂伤的“回魂草”……每一种都是极其罕见的珍品。
“多谢谢先生。”他感激地说。有了这些灵草，他炼制修复魂魄丹药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谢什么。”谢无咎摆了摆手，“你好好休息，我去把这些灵草处理一下。等你好利索了，我们再想办法。”
沈清辞点了点头，目送谢无咎走向山谷深处的一间石屋——那显然是他们临时搭建的住处。
他转过身，再次看向胸口，低声道：“灵溪，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仙骨里的白光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承诺。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清辞一边调养身体，一边研究如何炼制修复魂魄的丹药。谢无咎则负责采集中药、处理杂务，偶尔也会和沈清辞讨论丹药的配方。
沈清辞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月狐谷的灵草蕴含着丰富的灵气，加上灵溪之前为他布下的金色光晕，他体内的伤势和“断情绝爱”仙法的反噬都在迅速好转。只是每次想到灵溪，他心中还是会泛起阵阵刺痛，但那反噬的力道，却一次比一次轻微，仿佛仙法也在他坚定的情感面前，渐渐松动了。
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运转灵力，小心翼翼地滋养仙骨中灵溪的残魂。他能感觉到，在月心草和回魂草的药力滋养下，灵溪的魂火虽然依旧黯淡，但比之前稳定了许多，不再有随时会熄灭的迹象。
这让他看到了希望。
山谷里的日子平静而安宁，每天听着溪水潺潺，闻着药香阵阵，沈清辞几乎要忘记了外界的纷争。但他知道，这份平静只是暂时的。幽月宫的月姬还在逃，血影教和万魔谷虽然元气大伤，但根基未灭，迟早还会卷土重来。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尽快让灵溪醒过来。
半个月后，沈清辞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灵力也恢复了七八成。他决定开始炼制修复魂魄的丹药——“九转还魂丹”。
这是一种极其霸道的丹药，需要以月心草、镇魂花、回魂草等多种罕见灵草为引，辅以炼丹者自身的精血，经过九次煅烧、九次凝练才能炼成。炼制过程极其凶险，稍有不慎就会丹毁人亡。
但为了灵溪，沈清辞别无选择。
炼丹的地点选在山谷中央的一块平整的青石上。沈清辞布置好聚灵阵，将所有灵草一一摆放整齐。谢无咎站在一旁，神色紧张地看着他，手里拿着好几瓶疗伤丹药，随时准备应对意外。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取出自己的丹炉，那是一个用清澜谷特产的青玉石打造的炉子，陪伴了他数百年。
他指尖燃起仙火，将丹炉加热。待炉温达到合适的温度，他小心翼翼地将灵草一株株投入炉中，同时运转灵力，控制着火焰的温度和力道。
时间一点点过去，山谷里只剩下丹炉中灵草翻滚的滋滋声和沈清辞平稳的呼吸声。
谢无咎站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只是紧紧地盯着丹炉，手心捏出了汗。
第一转，提纯。灵草中的杂质被一一剔除，化作黑色的灰烬排出炉外。
第二转，融合。各种灵草的药力被强行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团淡绿色的药液。
第三转，凝华。药液在高温下渐渐凝固，形成一颗小小的、不规则的丹坯。
……
炼丹的过程比沈清辞预想的还要艰难。“九转还魂丹”对灵力的控制要求极高，每一次煅烧和凝练，都需要极其精准的力道，稍有偏差，就可能功亏一篑。
到了第七转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丹炉中的丹坯突然剧烈地翻滚起来，散发出不稳定的气息，显然是药力冲突，即将爆裂。
“小心！”谢无咎惊呼一声，就要上前帮忙。
“别动！”沈清辞喝止道，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丹炉。他知道，此刻任何人的介入，都可能让丹药彻底报废。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喷出一口精血，精血落在丹炉上，瞬间化作一道血色的符文，笼罩住整个丹炉。同时，他将体内的仙力和狐火（那是灵溪残魂中逸散出的一丝微弱力量，被他小心地引导着）同时注入丹炉，试图压制住丹坯的暴动。
“嗡——”
丹炉发出一声剧烈的嗡鸣，炉身滚烫，几乎要融化。沈清辞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但他死死地咬着牙，不肯放弃。
他能感觉到，仙骨中灵溪的魂火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危机，轻轻颤动着，逸散出更多的力量，汇入他的体内。
“灵溪……”他在心中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丹炉中的暴动终于平息了下去。第八转，成功！
沈清辞松了一口气，身形晃了晃，差点摔倒。谢无咎连忙上前扶住他：“沈小子，你怎么样？”
“没事。”沈清辞摆了摆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依旧坚定，“还有最后一转。”
他休息了片刻，再次运转灵力，开始进行第九转——成丹。
这一次，过程相对顺利。在仙火的煅烧下，丹坯渐渐变得圆润、光滑，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浓郁的药香弥漫在整个山谷中，连空气中的灵气都变得更加精纯。
当最后一缕杂质被排出丹炉时，沈清辞猛地一拍炉底，一颗龙眼大小、通体金黄、散发着九道光晕的丹药从炉中飞出，悬浮在半空中。
九转还魂丹，成了！
沈清辞看着那颗丹药，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丹药接住，然后迫不及待地回到石榻边，盘膝坐下。
他握紧九转还魂丹，将其贴近胸口仙骨的位置，然后运转灵力，引导着丹药的药力，缓缓渗入仙骨之中。
金色的药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那团黯淡的白光之中。
奇迹发生了。
原本黯淡的白光，在金色药力的滋养下，竟然一点点变得明亮起来！虽然依旧微弱，但那光芒却比之前鲜活了许多，像是枯木逢春，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沈清辞能感觉到，灵溪的魂火在轻轻跳动着，传递出一丝微弱的、带着喜悦的意念。
“灵溪……”他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就在这时，仙骨之中的魂火猛地一亮，然后化作一道白光，从他的仙骨中钻了出来，悬浮在他面前。
白光渐渐凝聚，形成一个巴掌大小的、半透明的小狐狸虚影，左眼的金瞳虽然依旧黯淡，但已经能看出清晰的轮廓。
“沈清辞……”灵溪的意念带着浓浓的疲惫，却充满了惊喜，“我……我能看到你了……”
沈清辞看着眼前的小狐狸虚影，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虚影的头，指尖穿过半透明的身体，什么也没摸到，却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温暖。
“嗯，我在。”他哽咽着，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欢迎回来，灵溪。”
小狐狸虚影用头蹭了蹭他的指尖，发出一声满足的呜咽，然后像是耗尽了力气，再次化作一道白光，钻回了他的仙骨里，只是这一次，魂火明显明亮了许多。
沈清辞坐在石榻上，久久没有动弹，脸上还挂着泪痕，嘴角却带着微笑。
他知道，灵溪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她的魂魄依旧虚弱，需要长时间的调养。但他已经看到了希望。
只要有希望，他就会一直等下去，一直守护下去。
月狐谷的溪水依旧潺潺流淌，药香依旧弥漫在空气中。阳光透过藤蔓，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沈清辞带着微笑的脸上，温暖而宁静。
他知道，前路依旧漫长，依旧充满未知。但只要仙骨中的那团魂火还在，他就不会害怕，不会退缩。
因为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身边，有她。
这份跨越了种族、生死、道途的爱恋，或许不被天道所容，或许充满了艰难险阻，但他们会用彼此的守护，对抗这世间所有的风雨。
江南的烟雨，他终究会带她去看。
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们共同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