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见家的队伍自第二观测点出发,稳步沿八号路径推进。此段路线地势复杂,正是当初旧都陷落时,空洞引爆式舆塔塌毁后首波冲击掠过的毁灭区域。
整个地段像是被巨兽撕咬过,左右岩壁断崖交错,地面裂缝密布,碎石遍地,有些区域甚至还能看到扭曲的旧金属结构,横卧在被侵蚀的岩床上。
空气里残存着一种焦灼的金属腥味,与队伍穿梭激荡起的灰尘混杂在一起,让人咽喉总有种不上不下的干涩感。
就在队伍穿越第五公里附近的残坡时,狄安娜忽地微微侧首。
蛇尾悄然弯曲,在地面轻轻一触——
她顿住脚步,眉眼深处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警觉。
她眯了眯眼,没回头,也没有立刻出声,只低低道了句:“有意思。”
通过空洞中的以太回馈,她已敏锐地感受到,在后方约八百米开外,有一批人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移动频率,借助岩脉与浮石地带保持隐蔽的接近,但又始终与主队保持一个不会跟丢又不会被发现的边缘距离。
她不急。
这第一波人显然有“打前锋”的意味,或许是某方势力的探子,或许是打算就这些人对队伍出手,但无论如何,他们在等待某种契机——狄安娜也一样。
她倒是想看看,这些人到底能整出什么样的花活。
于是她留了几分注意力在后面这群人身上,微微抬手手指轻轻摇动一下,示意队伍保持节奏,他们继续推进,速度不快不慢,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可还没等后方那一撮人按耐不住,十公里后,当地势开始趋于开阔,四周岩壁断裂成一层层斜坡交错的灰白岩层时——狄安娜的眉心倏地一跳。
“嗯?”狄安娜眼神向后扫去。
她忽然感应到了第二波追踪者。
这批人来得要粗鲁得多——移动时几乎不掩行踪,气息躁动,脚步凌乱,就像压根不在意会不会被发现似的。
显然不是和前面那批一伙的。
不等她开口,星见隼快步穿过队列来到狄安娜身旁,因为长时间快速赶路有些喘,神情却带着一丝警惕:
“大小姐!弟兄们发现后面有人跟着,人数不少,初步估计十几人,靠近速度极快,掩体利用粗糙,不排除蓄意逼迫的可能,估计是拉文洛克那边的人。”
狄安娜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却没急着下命令。她微微闭眼,感应了一下四周的以太。
——果不其然,第一波尾随者的行动轨迹已被突然出现的第二波人打乱,最早那批跟踪的已经放缓了速度,甚至逐渐退出了她的感知边界,似乎也被这批“鲁莽”的新来者吓了一跳。
很显然,某些人想让别人先出手、自己在暗中做掉渔翁。
她暗自思索,“看来不是一伙的,这群家伙倒像是想借后面跟上来的这群人来试探我们底。”
星见隼见狄安娜半晌没有回应,于是试探的开口:“大小姐,要不要让兄弟们去解决了?”
“不,”狄安娜目光一冷,嘴角微勾,似笑非笑,“这边已经出了岩区,地形相对要空旷很多,不设伏的跟踪就是想逼我们先出手,借‘误会交战’的口子来做文章。打不打得赢都无所谓,只要逼我们动手,就能在空协那边做文章。”
星见隼顿时低声咬牙:“这帮人也太不怕死了,真把空洞当成他们自家地盘了,敢在这样高烈度的区域围堵!”
“不是不怕死,是故意恶心我们,明目张胆的跟着,就是要让我们知道,但是我们又不能随便杀人。”狄安娜语气平稳,“空协的规矩还在,他们打得是‘无明确威胁、先动手即违规’那条。”
话音一转,她轻轻吐出一句:“不过……他们既然来找死,我们也没必要惯着。”
“让队伍伪装成疲劳状态,放缓速度。”狄安娜目光轻转,看了看前方逐渐宽展的斜坡平台地形,恰好构成一个左右分布开阔、但视线仍可保持的地带,“同时暗中分出三队,从两翼绕过去,走斜坡绕后,包个饺子。”
“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是!”星见隼拱手领命,转身退下。
他脚步未停,向左右信标组发出战术指令,很快三支小队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主轴,沿着左翼岩壁与右侧断坡的遮蔽带斜插出去,借助地形逐步展开包围。
主队则明显放慢了脚步,故作不察,后面那群跟踪的似乎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星见家这边儿情况,还是保持之前的速度跟进。
狄安娜静静立在原地,蛇尾轻微摆动,感知如网缓缓铺开。
她一手压在腰间的“血月镰”上,眼神冷漠地望着前方空荡荡的通路,像是在等那十几人终于自投罗网的那一刻。
对于这几个家伙倒是很好解决,最主要的还是还隐匿在断崖那边的那波人,她现在也估不准这群人又会是谁的手笔。
不到一分钟,那群尾随者就终于现身了。
灰白岩层间,一串急促脚步声先一步传来,接着十几道人影转过断崖角,从破碎的浮石坡口处鱼贯而出。
他们的装束一眼就能认出——黑银纹饰的轻战袍,胸前用细密银线勾勒一枚纹章,袖口绣着一颗金色的族徽,这些人,赫然就是拉文洛克家族的私兵小队。
带队的是个头发染得耀眼翠绿的鼻环男,气势嚣张,眼神却一闪一闪地游移不定,似乎从未想过会在这里“迎面撞上”星见家的队伍。
星见家的队伍在不久就静立在原地,队形都暗暗张开,呈现出一个标准的“警戒式开扇”。
所有人都看到狄安娜立在队伍最前,披风微张,蛇尾缠绕成一圈,整个人如一柄静止在崖边的寒刃。
她只冷冷看着他们,一言未发。
阿鲁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个矮个小弟便小声凑上来,脸色发白地低声道:“鲁哥……我们……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废话!”阿鲁下意识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鼻环都差点甩飞,“都特么站那儿看着你了,我能不知道被发现了?!”
这一巴掌“啪”的一声,在空洞沉闷的岩壁回响里听得格外清晰,那小弟捂着脸一声不吭,阿鲁咬着牙站定了,眼神不由的有些心虚。
这荒唐的一幕,让狄安娜微微一顿,随即竟笑出声来,笑意冷得带霜:“哈……亏我还琢磨了半天,结果斯洛伐派来的人是个傻子。”
她轻轻掸了掸手套上的灰,声音里多出一分讥诮:“跟踪不掩藏行踪,你们是来追踪,还是来游山玩水?”
星见隼一步踏前,声音冷硬,仿佛下一秒就要给对方一刀:“你们不是被分配去第七观测点的吗?现在出现在八号线上,是想做什么?”
他的右手已经搭上了腰侧的刃柄,星见家的弟子们也同时微微前倾,整个队伍的气息骤然紧绷,如临敌境。
一时间,现场气氛僵得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阿鲁张了张嘴,先是看了看狄安娜,又看了看周围严阵以待的星见家弟子,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一滴一滴落下。
他知道,这种气氛下多说一句废话,可能下一秒就会被人砍了头。
但又不能不说,脸色变了几次,终于咽了口唾沫,扯出一个讪笑:“误会误会,我们……我们是……迷路了……这边不是七号吗?”
“哦?”狄安娜一挑眉,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脚下蛇尾轻轻扫过碎石,带起几缕灰白的尘埃,甚至连声音都没有抬高,只是漫不经心地抬手向身后指了指:“七号是那边,走错十公里,还走错了两个断层分支。”
“你觉得我信不信?”
阿鲁嘴角抽搐了一下,却已经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他不是没想过硬撑到底,但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等人后方不知何时已经被包围了。
两侧高坡上,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两队星见家的两翼小队,身穿深灰轻甲、神情冷漠的手握长枪、短弓、狙仪,一动不动地锁定着他们,彻底封死了退路。
阿鲁面色煞白,额角的血管隐隐跳起,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些人早就被发现了。
狄安娜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这些人,事实上,她心底并不真的在意这些人——真正值得注意的,是那第一波藏在后面的。
阿鲁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便见到狄安娜忽然转身,侧头低声对星见隼说了句:“给他们一个选择。”
星见隼立刻明白,冰冷点头,抬手示意两翼包抄部队收紧阵型,同时沉声开口:“我们不想浪费时间。你们想走,现在就从原路返回;想留下——也得把你们跟踪的理由说清楚。”
“否则,动手!”最后俩个字落地,周围十几名星见家战士同时半步踏前,刃光未出鞘,已如寒霜侵骨。
阿鲁脸上的讪笑僵在原地,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不住地在前后左右扫来扫去,像只在岩洞中被困住的老鼠。
他终于慌了。
“别别别别!别动手!我们真没恶意!我们只是……只是……”
他满脑子都是冷汗和“斯洛伐你个王八蛋”,脸上青白交替,语无伦次地拼凑出一串话:“是斯洛伐少爷让我们来的!他说要我们——我们只是想看看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怕你们打不过啊!要是真打起来,我们也好上去帮一把,不是坏心思,真不是!”
“我们没别的意思……也没想打扰你们……”狄安娜看着他,眨了眨眼,忽然轻笑了一声。
她缓缓往前,盯着阿鲁那副惊惶又僵硬的神色,声音轻得像拂过耳边的寒风:“是吗?”
“你们带着大包小包,绕开空协的正式路径图,悄悄摸上八号路线,出现在我们后面,就为了‘看看我们打不打得过’?你觉得我是笨蛋,还是你蠢?我猜你们这背包里都是邦布干扰用的Emp装置吧?”
阿鲁彻底说不出话了,整张脸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着,一丝血色都没有。
他的脑海里飞速回荡着斯洛伐吩咐他们时的语气
——“悄悄靠过去,别露面。”
——“趁研究员布点的时候,把仪器‘不小心’弄坏几个。”
——“连那个带路的邦布也一并干扰掉。”
——“任务失败,名声砸了,星见家就完了。”
——“记得,不要留证据。”
——“别让人知道是咱们干的。”
……可现在。
证据全在狄安娜的掌控中。
甚至连人带证据全全包围,连他们背包里的Emp装置,她也一眼识破,一把揭了老底。
“隼。”狄安娜见此也不想多理会,“把这些人都带走,一个不准跑。”
“查清楚他们携带的所有设备,交给邦布和怀塔斯的观测组检测,看看有没有干扰模块,有没有其他危险的东西。”
狄安娜语速平稳,不急不缓,但每个字都像冰渣子一样,一口一口扎在阿鲁的神经上。
“——还有这个人。”她缓缓抬了抬下巴:“嘴还没松,但眼珠子转得太快。我猜他身上还有更多‘惊喜’。”
阿鲁终于控制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苍白如纸:“别!斯洛伐少爷他……他会杀我灭口的!!我……我知道谁在后面指使的!!!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
“动手。”
狄安娜眉心陡然一跳,身体本能地往后一撤,同时抬手按住腰间血月镰的柄,星见家众人瞬间反应,四周刀光齐出。
噗嗤!!
那一声,是刀刃破开皮肉、刺穿胸骨的声音。
阿鲁跪着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缓缓低头,像是无法理解这一切,看着自己胸口那根透胸而出的刀刃,胸前的衣料被刺穿,一圈深红迅速浸染开来,血液顺着刀锋不断滴落在地。
他颤颤地抬起手,碰了碰那柄刀——触碰到刀刃的瞬间,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像是终于确认了这是真的。
他的眼睛缓缓抬起,看向身后。
正是之前被他扇了一巴掌的那个小弟,但此刻却站在他身后,手还搭在刀柄上,目光冷漠得仿佛在处理一个坏掉的工具。
“为……什……么……?”
阿鲁声音极轻,像是风中破碎的枯叶,脸上没有恐惧,反而是一种木然、破碎的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