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闷得像个大蒸笼,一丝风都没有。地里的麦子焦黄焦黄的,再不下镰就怕掉粒儿了。可村里人这会儿顾不上收麦,全都涌到了大队部院里。为啥?赵支书敲锣喊的,说是有要紧事宣布,关系家家户户。
我和张左明到的时候,院里已经黑压压一片人了。大人吵吵,小孩哭闹,嗡嗡嗡的像捅了马蜂窝。我一眼就瞅见了人群前头的张左腾和王小丽。王小丽穿着件崭新的碎花衬衣,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正踮着脚往前看,脸上放光。张左腾则背着手,挺着肚子,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俩瘟神也在,准没好事!
赵支书陪着几个公社干部模样的人坐在台子上。他敲了敲破锣,扯着嗓子喊:“静一静!都静一静!公社领导有重要事情宣布!”
院里渐渐安静下来。一个戴眼镜的干部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乡亲们!现在国家政策好啊!为了发展经济,改善大家生活,公社决定,咱们大队粮站,要招收两名正式工人!吃国家粮,有工资,有福利!”
这话像一块大石头砸进水里,院里“轰”一下就炸了!
“工人?粮站招工?”
“真的假的?吃国家粮啊!”
“啥条件?快说说!”
那干部摆摆手,继续说:“条件很简单!第一条,必须是咱们大队的本地户口!第二条,要认得字,会算数,能写会算!第三条,吃苦耐劳,政治清白!”
人群更激动了,符合条件的小伙子们都往前挤。吃国家粮,那是多少人做梦都想的铁饭碗!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张左明。他紧紧抿着嘴,眼睛盯着台上的干部,胸口微微起伏。我知道,他心动了。粮站工人,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月月拿钱,确实比跟我搞这提心吊胆的手工活强百倍。何况,他识字,会算账,条件都符合。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既希望他能有个稳当前程,又怕他这一去,这个刚有点热乎气的家,又凉了。
这时,台上的干部说:“符合条件的,现在就可以报名!我们当场筛选!”
话音刚落,好几个年轻后生就举起手嚷嚷:“我报名!”“领导,看我行不行!”
张左明喉咙动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也慢慢举起了手,声音不大但很清晰:“领导,我……张左明,报名。”
他这一举手,院里静了一瞬。好多人都扭头看他,眼神复杂。谁不知道他张左明以前是个啥德行?瘫了两年,这刚能走利索,就想端铁饭碗?
我听见王小丽嗤笑一声,嘀咕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张左腾更是直接扭过头,狠狠瞪了张左明一眼,那眼神像刀子,带着不屑和警告。他没举手,大概觉得粮站工人的身份,配不上他这“能人”吧。
台上的干部看了看张左明,又看了看手里的本子,大概是在核对户口,点了点头:“张左明,嗯,符合条件,先记下。”
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可那根弦还绷着。
就在这时,台上那个戴眼镜的干部又说话了,扔下了第二个重磅炸弹:“大家静一静!还有第二件事!为了鼓励农业生产,国家现在有政策,扶持种植大户!谁家承包的土地多,种粮食好,国家给补贴!种子、化肥,都有优惠!”
这话一出,刚才还羡慕工人的那些老庄稼把式,眼睛也亮了!种地还有补贴?这可是头一回听说!
张左腾一听这个,像打了鸡血,刚才对粮站工作不屑一顾的他,猛地举起手,嗓门洪亮地喊道:“领导!领导!我家!我们家可以!我家劳动力足,能承包多地!我们愿意当这个种植大户!”
他喊得又急又响,生怕别人抢了去。王小丽也在旁边帮腔:“对对对,领导,我们家肯定行!”
院里的人看着张左腾那急吼吼的样子,议论纷纷。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撇嘴的。
赵支书在台上皱了皱眉,对张左腾说:“左腾,你别急,具体政策和承包条件,等下会细说,要符合条件的才行。”
张左腾这才悻悻地放下手,但脸上还是掩不住的兴奋和贪婪。
我看着台上一脸诚恳想端铁饭碗的张左明,又看看台下上蹿下跳想抢补贴的张左腾,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这两兄弟,这是要杠上了啊!一个要进粮站,一个要包地,都跟粮食打交道。张左腾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以前被他瞧不起的弟弟端上铁饭碗?他能让张左明清清白白在粮站干活?
这会开得我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散了会,人群嗡嗡地议论着往外走。张左明走到我身边,低声说:“香香,我……”
我打断他:“回去再说。”
刚走出大队部门口,张左腾和王小丽就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张左腾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张左明:“行啊,老二,长本事了?还想进粮站?就你那样的,算盘珠子能拨拉明白吗?别到时候出了错,让人撵出来,丢咱老张家的脸!”
王小丽在一旁帮腔:“就是!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老老实实穿你的珠子得了!抢什么工人名额!”
张左明脸涨得通红,拳头攥紧了,但没说话。
我一股火窜上来,往前一步,把张左明挡在身后,瞪着张左腾:“大哥,你这话说的!粮站招工,凭条件报名,左明哪条不符合?咋就叫抢了?倒是你,种大户是好事,可也得看看自家有没有那么大胃口,别贪多嚼不烂!”
“你!”张左腾被我说到痛处,气得瞪眼。
王小丽尖声道:“吴香香,你少在这嘚瑟!种大户是国家政策,我们响应号召怎么了?总比有些人,搞些不上台面的小买卖强!”
“小买卖咋了?一不偷二不抢,凭手艺吃饭!”我毫不示弱,“倒是有些人,心术不正,种出粮食来怕是也不干净!”
“你说谁不干净?”张左腾恼羞成怒,扬起巴掌。
“干啥呢!”赵支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沉着脸走过来,“都围在这干啥?散了散了!有本事用在正道上,别在这吵吵!”
张左腾狠狠瞪了我们一眼,拉着王小丽气呼呼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张左明都没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快到家门口时,张左明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我说:“香香,粮站的事……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去了。”
我看着他眼里的挣扎和期待,心里一软。他到底是先顾着这个家的。
我叹了口气:“去吧。机会难得。家里这摊子,我还撑得住。” 我顿了顿,加重语气,“但是左明,粮站是公家的地方,规矩大。你去了,就得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千万别动歪心思!尤其是……别跟你大哥扯上啥瓜葛,听见没?”
张左明重重地点点头:“嗯!我知道!香香,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干,绝不给你和孩子们丢脸!”
看着他那认真的样子,我稍微松了口气。可一想到张左腾和王小丽那副嘴脸,一想到墙根下埋着的账页,我心又悬了起来。
这粮站的饭碗,是福是祸,还真说不准。张左腾那边,肯定还得使绊子。
这日子,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就没个消停时候!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张左腾想搞破坏,也得看我吴香香答不答应!这工人的名额,说啥也得让左明争上!不光为了他,也为了这个家,争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