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热得像个大蒸笼,知了扯着嗓子叫,叫得人心烦意乱。自打从娘家回来,我这心里头,比这天气还闷得慌。张左明那副嫌弃我穷娘家的嘴脸,像根刺,扎在我心上,拔不出来。
更让我心寒的是,这狗男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刚消停没几天的臭毛病,又犯了!而且,变本加厉!
以前是喝大酒,现在是喝大酒加赌钱!
起初我还没察觉。他就是下班回来晚点,身上酒气重点。我也没多想,以为他又在哪个犄角旮旯灌猫尿。可后来,不对劲了。
先是家里的钱,开始对不上数。他每月交给我三十六块五的工资,以前都是整整齐齐一沓票子。最近几次,数目少了,有时三十,有时二十八,皱皱巴巴的。我问咋回事,他支支吾吾,说粮站效益不好,扣了奖金,或者说借给同事应急了。
我信他个鬼!粮站效益再不好,工资还能时多时少?借给同事?他张左明啥时候这么大方过?
我心里起疑,但没证据,不好发作。
直到那天晚上,都后半夜了,他还没回来。力力和小花都睡熟了,我躺炕上,眼皮直打架,心里却七上八下。正迷糊着,院门被“哐当”一声撞开,接着是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呕吐声。
我赶紧爬起来,披上衣服出去。月光下,张左明瘫坐在院墙根,脑袋耷拉着,吐得一塌糊涂,酒气混着酸臭味,熏得人直恶心。他手里还死死攥着个东西,我凑近一看,是几张皱巴巴的扑克牌!
我血“嗡”的一下冲上头顶!赌钱!他居然去赌钱!
我冲过去,一把夺过那几张脏兮兮的扑克牌,摔在他脸上,压低声音吼道:“张左明!你干啥去了?!这啥玩意儿?!”
他醉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见是我,咧着嘴傻笑,口齿不清:“香……香香……没……没干啥……跟……跟哥们儿玩……玩两把……”
“玩两把?”我气得浑身发抖,揪住他衣领,“玩到后半夜?玩到吐?你工资是不是都输光了?你说!”
他晃着脑袋,还想狡辩:“没……没输……赢……赢了点……”
“赢个屁!”我看着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心凉了半截,“你看看你像个啥样!还有点人样吗?啊?!”
我声音大了点,把里屋的力力吵醒了。孩子揉着眼睛出来,看见他爹瘫在墙根吐,吓得“哇”一声哭起来:“爹!爹你咋了?”
张左明被孩子一哭,好像清醒了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腿一软,又坐地上了,嘴里胡乱念叨:“力力……爹没事……爹……爹给你买糖吃……”
我看着这父子俩,一个烂醉如泥,一个吓得直哭,心里像被刀剜一样疼!这日子,还咋过?!
我强压着火,先把力力哄回屋睡觉,又费了牛劲把张左明拖到外屋炕上。他像死猪一样瘫着,鼾声如雷,嘴里还嘟囔着“幺鸡”、“白板”之类的赌钱行话。
我一夜没合眼,坐在炕沿上,看着窗外一点点发白。心里又恨又悲。恨张左明不争气,悲自己命苦。刚以为他能变好,转眼就掉进更深的泥坑!赌博,这玩意儿沾上,就是无底洞!多少家底都能败光!
第二天,张左明酒醒了,头疼得龇牙咧嘴。我冷着脸,把一碗稀饭“咣当”放在他面前,没说话。
他低着头,不敢看我,呼噜呼噜喝稀饭。
等他吃完,我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张左明,昨晚的事,你不说,我也知道。赌钱,是吧?”
他身子一僵,头埋得更低了。
“我告诉你,”我一字一顿,“喝酒,我忍了。赌钱,绝对不行!这是要败家的!你要再敢去赌,我就去粮站找你们领导!我看你这饭碗还要不要!”
他猛地抬头,脸色煞白,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香香!别……别去!我……我以后不赌了!真的!”
“哼!”我冷笑,“你的话,我现在一个字都不信!从今天起,你的工资,一分不少,全部上交!你要用钱,跟我说,我批!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偷藏钱去赌,别怪我不客气!”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没吭声,蔫头耷脑地出门上班去了。
我以为吓住他了。可没过几天,我就发现,我太天真了。
这天我去镇上供销社买盐,碰见粮站隔壁杂货铺的老刘。老刘跟我打招呼,闲聊了几句,突然压低声音说:“香香,跟你说个事,你得管管左明。”
我心里“咯噔”一下:“咋了?刘叔。”
老刘左右看看,小声说:“最近……左明常跟粮库那几个二流子混在一起,下班不回家,钻后街老胡家那个棋牌室。那地方……乌烟瘴气的,可不是啥好地方!听说玩得挺大,输赢不小呢!”
我脑子“嗡”的一声!后街老胡家棋牌室?那是镇上出了名的赌窝!张左明居然敢去那种地方?!
我谢过老刘,魂不守舍地往家走。心里又气又怕。气他死不悔改,怕他真的陷进去,把这个刚有点起色的家彻底拖垮!
晚上张左明回来,我强压着火,没立刻发作。等他吃完饭,我才盯着他问:“张左明,你最近……下班都干啥去了?”
他眼神躲闪:“没……没干啥啊,就……就跟同事聊聊天。”
“聊天?”我冷笑,“聊到后街老胡家棋牌室去了?”
他脸色“唰”一下变了,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你……你听谁胡说!”
“我听谁说不重要!”我猛地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重要的是你到底去没去!张左明,你是不是非要把这个家败光才甘心?!啊?!”
他也急了,梗着脖子嚷:“我去咋了?男人在外头应酬咋了?输赢是我自己的事!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我气得浑身发抖,“我是你老婆!这个家有我一半!你输的不是你一个人的钱,是全家人的活命钱!力力小花要上学吃饭,你知不知道?!”
“上学吃饭?”他嗤笑一声,酒精上头,口不择言,“就你那俩野种?谁知道是谁的种!花我的钱?凭啥?!”
“啪!”
我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我也愣住了,看着自己发麻的手掌,眼泪“唰”地流下来。野种?他居然说我的孩子是野种?!这话,比刀捅我还疼!
“张左明!”我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你不是人!力力小花叫你这么多年爹,你居然说他们是野种?!好!好!从今往后,我们娘仨是死是活,不用你管!你滚!滚去赌!输死在外面也别回来!”
我疯了一样把他往外推。力力和小花被吵醒,跑出来看见我们撕打,吓得哇哇大哭。
张左明被我推出院门,酒也醒了大半,看着哭成一团的孩子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狠狠一跺脚,扭头走了。
那一夜,他没回来。
我搂着吓坏了的两个孩子,坐在冰冷的炕上,眼泪流干了,心里一片死灰。
赌博,猜忌,恶语伤人……这日子,真的过到头了。
张左明,你彻底没救了。我吴香香,不能再跟你耗下去了。为了孩子,我也得另谋生路!
可是……路在哪儿呢?我一个农村妇女,带着俩孩子,离了这个破家,能去哪儿?能干啥?
我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绝望。
天,快亮吧。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