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蒋家村,把那股子晦气和压抑甩在身后,我才算真正喘上一口大气。可这心,还是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张左明那双阴狠毒辣的眼睛,像两把钩子,还在我脑子里晃悠。他说要来找我,要钱,要孩子,那绝不是吓唬人。这个疯子,啥事都干得出来。
林昊车开得很稳,但速度不慢。他没说话,眉头微微锁着,显然也在琢磨刚才的事。吴宏和小梅坐在后座,脸色还没缓过来,惊魂未定的。
“姐,”吴宏扒着前座椅背,忧心忡忡地说,“张左明那个王八蛋,肯定不会罢休的!你回去可得小心点!”
小梅也赶紧附和:“是啊姐!他那种滚刀肉,黏上就甩不脱!要不……你带着孩子,先在娘家躲一阵?”
我摇摇头,心里跟明镜似的:“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能找到蒋家村,就能找到吴家村,更能找到义乌。躲不是办法。”
林昊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赞许,也有担忧:“香香说得对。这事,躲不了,必须彻底解决。关键还是在那张离婚证上。”
提到离婚,我心里更沉了。张左明咬死了不离婚,就是要用这纸婚约捆死我。法院那边,没证据,耗时长,他再耍无赖,更是难上加难。
“可……可怎么离啊?”吴宏愁眉苦脸,“张左明那种人,讲道理没用,来硬的……咱也硬不过他啊!”
林昊沉吟了一下,说:“硬碰硬确实不行。得找他的软肋。今天闹这一场,我看出来了,张左腾和王小丽怕事,尤其怕扯上张老栓的死因。这也许是个突破口。”
我心里一动。是啊,张左腾他们心虚!如果真能把张老栓的死因查清楚,捅到派出所,张左腾为了自保,说不定会反水,逼张左明妥协?可……查死因,谈何容易?人都下葬了,死无对证。
“这事……难。”我叹了口气。
“再难也得试试。”林昊语气坚定,“回去后,我找找关系,看能不能从侧面打听一下。你们也留心,看张左腾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说话间,车子开到了吴家村村口。爹娘早就等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翘首以盼。看见车子,赶紧迎了上来。
“香啊!回来了?没事吧?”娘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眼圈又红了。爹也凑过来,一脸焦急。
“没事,娘,爹,都解决了。”我强挤出个笑脸,不想让老人担心。
吴宏和小梅下了车,把蒋家村发生的事,挑能说的,简单跟爹娘说了说。听说张家兄弟狗咬狗,没难为我,爹娘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听到张左明还放狠话,心又提了起来。
“造孽啊!咋就摊上这么个东西!”娘拍着大腿骂。
“姐,那你赶紧带力力小花回义乌吧?在家住两天?”爹问。
我摇摇头:“不了,爹,娘。摊子上几天没开门,得赶紧回去看看。力力小花也快开学了,作业还没写完呢。”
其实我是怕夜长梦多。在娘家待着,目标太大,万一张左明真摸过来,连累爹娘弟弟。
爹娘也知道我的难处,没再强留。娘赶紧回家,把早就准备好的腊肉、干菜,还有给两个孩子煮的鸡蛋、炸的丸子,大包小包地塞进车里。力力和小花听说要回义乌,有点舍不得表哥表妹,但听说林叔叔开车带他们回去,又高兴起来。
“林叔叔,你的车真快!”力力摸着车座,一脸新奇。
“林叔叔,我们还坐你的车呀?”小花仰着小脸问。
林昊笑着摸摸他们的头:“对,坐叔叔的车,咱们回义乌。”
看着孩子们对林昊亲近的样子,我心里五味杂陈。孩子需要个爹,林昊是个好人,可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了。
临走前,我把吴宏拉到一边,塞给他五十块钱:“宏子,这钱你拿着,给爹娘买点好吃的。今天多亏了你和小梅。”
吴宏死活不要:“姐!你这就外道了!我是你弟!帮你是应该的!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头,用钱的地方多!快拿回去!”
推搡了半天,我只好把钱收回来。弟弟到底是亲弟弟。
又嘱咐了爹娘几句,我们这才重新上车。力力和小花扒着车窗,跟姥姥姥爷舅舅舅妈挥手告别。
车子驶出吴家村,上了大路。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照进车里。力力和小花很快就在后座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笑。折腾了这两天,孩子也累坏了。
车里就剩下我和林昊。气氛有点安静,也有点……微妙。
“累了就歇会儿。”林昊目视前方,轻声说。
“嗯。”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闪过这两天的惊心动魄,闪过张左明狰狞的脸,闪过林昊挡在我身前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香香,”林昊忽然开口,声音很平静,“回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苦笑一下:“能有什么打算?守着摊子,挣钱,养孩子。走一步看一步吧。”
“离婚的事,不能拖。”林昊语气严肃起来,“张左明就像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必须尽快解决。”
“我知道。”我叹了口气,“可……怎么解决?他死活不离,法院也没办法。”
“办法总比困难多。”林昊说,“我认识个律师朋友,在司法局工作,对离婚案子挺有经验。回去后,我带你去找他咨询咨询,看有没有什么可行的路子。”
律师?我心里升起一丝希望。以前总觉得打官司是天大的事,离我们老百姓很远。可现在看来,也许真得靠法律了。
“那……麻烦你了。”我小声说。
“又说麻烦。”林昊笑了笑,“香香,你别总把我当外人。我帮你,是心甘情愿的。”
他这话,让我心里一颤。不是外人?那……是什么人?我不敢深想。
车里又陷入沉默。只有发动机平稳的轰鸣声。
过了好一会儿,林昊又开口,声音低沉了些:“香香,经过这事,我更觉得,你一个人,太难了。以后……让我照顾你和孩子,行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他这是……正式提出来了?
脸上瞬间烧得厉害,我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行吗?我配吗?我这一堆烂摊子,两个拖油瓶,凭什么拖累他?不行吗?可心里那点渴望,又像野草,疯长起来……
“我……我这样的……配不上你。”我声音小的自己都快听不见。
“说什么配不配!”林昊语气有点急,“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你的坚强,你的韧劲儿,你对孩子的心!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他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香香,给我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个机会。咱们一起,把眼前的难关闯过去,把日子过好。力力和小花,也需要个完整的家。”
完整的家……这几个字,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哪个女人不想有个依靠?哪个孩子不想有爹疼?可是……
“林昊,”我抬起头,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影,鼓足勇气说,“你的心意,我懂。可我……我得先把眼前这堆烂事处理干净。不能……不能拖着个尾巴跟你在一起。那样对你不公平。”
林昊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容里带着理解和欣慰:“好!香香,我等你!等你把事情处理干净,堂堂正正地跟我在一起!”
他这话,像一股暖流,涌进我心里。他没逼我,反而尊重我的选择。这种被理解、被尊重的感觉,真好。
夕阳西下,天边染上一片绚烂的晚霞。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义乌的路上。看着身边沉稳开车的林昊,再看看后座熟睡的孩子,我这颗漂泊不定、饱经风霜的心,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悄悄生根发芽。
前路依然艰难,但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了。身边有了一盏灯,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脚下的路,让我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野草,只要根不死,总能等到春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