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殿深处,云渺的房间里面。
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正好,却被特制的魂导玻璃过滤得只剩下柔和的光晕,懒洋洋地洒在铺着厚厚长绒地毯的地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玫瑰与满天星精油精心调配的淡雅香气,混合着新沏花茶的清甜,本该是慵懒惬意的午后。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是无形的紧绷。
两名气息沉凝、身着供奉殿暗金纹饰劲装的女性魂圣,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塑,一左一右侍立在房间通往露台的拱门两侧。
她们的目光看似低垂,实则如同无形的蛛网,覆盖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连空气流动的轨迹似乎都被她们敏锐地捕捉着。
窗边回廊的阴影里,至少还有三道强大的气息若隐若现,与千道流亲手布下的、沿着墙壁和地板纹路流淌着微不可察淡金光线的空间感知法阵融为一体,构筑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
云渺对此恍若未觉。
她端坐在那张巨大的、铺着柔软奶白色绒布的梳妆台前--这里被她临时改造成了书桌。
银白色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一个低髻,用一枚简单的素银簪固定,几缕发丝慵懒地垂落在白皙的颈侧。
她穿着宽松舒适的月白色丝质长袍,袖口宽大,露出一截纤细莹润的手腕。
此刻,她正慢条斯理地进行着一项近乎仪式的活动:下午茶。
侍女小雅,一个面容清秀、眼神却带着远超年龄沉静的少女,垂手恭立在侧后方三步远的地方。
她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小、镶嵌着细小月光石的银质记录簿,指尖捏着一支同样精巧的羽毛笔。
她的呼吸放得极轻,目光专注地落在云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上。
云渺伸出两根纤细莹润的手指,轻轻捻起骨瓷碟中一块仅有拇指大小的、做成精致玫瑰形态的蜜渍洛神花糕。指尖的触感冰凉细腻。
她将花糕送至唇边,并未立刻咬下,而是微微低头,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似乎在捕捉那混合了洛神花独特酸香与蜂蜜醇甜的气息。
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扇形阴影,遮住了那双浅金色眼眸中的情绪。
终于,她张开唇瓣,用整齐洁白的贝齿,极其斯文地咬下了极小的一口。
花瓣的边缘在她唇间融化。
她闭上眼,细细品味着舌尖绽放的复杂层次--洛神花的微酸最先刺激味蕾,旋即被浓稠的蜜意温柔包裹,最后留下一点点的回甘和属于花瓣本身的柔韧口感。
她咀嚼得异常缓慢,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冥想。
侍女小雅的羽毛笔在记录簿上飞快而无声地滑动:
时:未时三刻(约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物:蜜渍洛神花糕(出自糕点坊主厨卡洛琳之手,今日新制,编号丙七)
状:取食一枚,入口约绿豆大小,咀嚼三十七次方咽下。神情专注,似在品鉴。
评:(空)
记录完这一项,小雅的目光立刻移向云渺手边那只同样精致的骨瓷茶杯。
杯中是晨露金萱茶,采自星斗大森林边缘特定魂兽栖息地、只在晨曦第一缕光照下采摘的嫩芽,经特殊工艺半发酵而成,汤色金黄透亮,香气清雅馥郁,带着独特的奶香和花果韵。
云渺放下只缺了一个小口的玫瑰糕,转而端起茶杯。
她没有立刻啜饮,而是用杯盖极其缓慢地、沿着杯沿轻轻撇了三下,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描绘一个微型的法阵。
袅袅的热气带着迷人的茶香蒸腾而上,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和内眼角那两道淡金色的精密纹路。
她微微低头,靠近杯沿,让那温润的气息浸润面庞片刻。
然后,她才将杯沿凑近唇边,极其克制地啜饮了一小口。
茶水在口中停留了数息,舌尖似乎在做着细微的搅动,感受着茶汤的醇厚度、顺滑度以及香气在口腔中的变化轨迹。
她的喉间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咽下。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仪式感。
小雅的笔尖再次舞动:
时:未时三刻(续)
物:晨露金萱茶(本季新茶,第三泡,水温八十五度,由侍女阿月于未时二刻三十分冲泡)
饮:啜饮一口,量约半匙。观茶嗅香用时十息,含茶品鉴用时八息。
评:神情平静,未见蹙眉或舒展。(注:水温符合标准,茶汤澄澈无杂质)
空气中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云渺极其缓慢、几不可闻的咀嚼和吞咽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两名守卫的眼角余光偶尔扫过这一幕,冰冷的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惊叹于这份被严密监控下的极致从容?
还是觉得这更像一种无言的、带着疏离感的反抗?
云渺并不在意她们的视线,也不在意小雅那近乎病态详细的记录。
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
每一口食物,每一滴茶水,都是她对抗这令人窒息的金丝牢笼的方式。
用最慢的速度,最精细的感知,去填充那被无限放大的、空洞的时间。
这看似悠闲的下午茶,是她为自己划定的一方精神净土,在重重监视下维持内心秩序的手段。
当最后一口金萱茶温润地滑入喉咙,最后一块被“品鉴”得只剩下花蕊部分的玫瑰糕被放回碟中,云渺轻轻拿起一方素白的丝帕,极其细致地擦拭了唇角,确保没有沾染一丝糕点的碎屑或茶水的痕迹。
下午茶的“仪式”结束。
她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移动位置。
只是微微侧身,伸出那只没有受伤、保养得如同白玉雕琢的左手,极其自然地拉开了梳妆台下方一个镶嵌着粉色贝壳的抽屉。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本同样精美的、封面空白的硬皮手札,以及一套品质上乘的文房四宝--紫毫笔、松烟墨、一方小巧的端砚、还有一叠裁剪整齐的洒金宣纸。
她取出一本手札,摊开在面前。又慢条斯理地开始研墨。
墨条在砚台上打着圈,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摩擦声,墨汁渐渐变得浓黑润泽。她取过一支细长的紫毫笔,蘸饱了墨汁。
然后,她开始书写。
速度很慢。
笔锋极其稳健,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结构严谨,笔画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工整。
这显然不是她平时书写的风格,而是刻意为之的“记录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