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修明还是动手把巨大号拖油瓶解了下来。
倒不是说他彻底负担不起了，只是他们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脚下十几米是尸潮像商店门口偶尔会摆放的那种气球人一样在群魔乱舞，稍远一些的地方更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他们已经在下城区的楼顶上蹿下跳了大约快半个钟，任是男主体能设定再逆天也要原地坐下来休整一会儿。
张天心不着痕迹地摸了下自己的腰。
卧槽痛痛痛痛痛痛！感觉被绳子捆的那两圈即使隔着两层衣服仍然像磨掉皮一般有火在烧。
玉维真安静地蹲在顶楼边缘俯瞰。他们人力终究不及机动车，勉勉强强将路程推进了几公里，距离真正摸到中心区、摸到基地还有很远的路。
他们都意识到不能再这样消耗下去了。玉维真的弹药储备基本告罄，前后左右下方各有“追兵”。开车是寸步难行，靠腿难道不是吗？如果是玉维真或者男主一个人，他们确实有可能勉力支撑到目的地。张天心此刻可以非常顺畅地承认自己的无能是造成这一局面的元凶。以及，比起知道玉维真想做什么，他其实更想知道玉维真带他来做什么。
这个世界的他，是在他推了很多剧情之后凭空出现的，那么他还认识他吗？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张天心倾向于认为这个世界的他依然有之前的记忆，不然面对自己时不至于流露出一点微妙的熟稔。
那么他要给自己展示什么？
玉维真背对着他们两个，长久地停驻在那里。此时整个城市的基础设施居然还能运转，楼宇没有彻底断电，路灯也依然有部分没遭灾在兢兢业业地工作。不过光污染已经比之前少很多了，这个城市光晕黯淡。
对了，上城区呢？
如果是往常，夜晚时在下城的哪个方向都能看到上城的那座浮空岛……彻底的光污染。光明和污染一定程度上都可以被当作财力和阶级的某种外化。如今他们也看不到那些外化了，远处的空中只有一个巨大模糊的影子。
上城区几乎彻底堕入黑暗了。
复杂城建系统反而在这种情况下更容易崩溃吧……
他唏嘘了一会儿，耳边的动静已经逐渐大到不能忽视的地步了。玉维真还是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宫修明倒是休整得差不多，一个人沿着顶楼边缘转了一圈，回来在地面上好像在找什么……扳起来大半根钢筋。
“？”
张天心坐在地上双手撑地往后挪了两步。
就在他要脱口而出“兄弟我俩无冤无仇何必”的一刻，宫修明提着钢筋往玉维真那里过去了。
他紧张地弹跳了起来。
“呼叫996！”他小声且惊恐地问，“他撬了个什么啊，不会是螺纹钢吧？”
“不是的宿主，目前男主还处于普通人类的状态，螺纹钢是不可能扳断的。”
“……所以为什么说是目前？”
和996共事久了张天心觉得自己有天子气……人变得敏感多疑多了！
不过就算不是螺纹钢他提着半截断钢筋去也很吓人。张天心又不敢直接叫住他问兄弟你这是要干什么，只好鬼鬼祟祟地跟上，企图从背后探知点什么——反正丧尸潮动静这么大男主应该不会注意到吧？
“做什么？”
玉维真反正是注意到了。
他回过头来注视着他俩，神情中带了些盎然的兴味。即使丧尸潮可能在短短几分钟就要摸到三个人的脚边，他还能坐在天台边缘就这样垂下腿晃荡，丝毫不在意他们已经爬得有多高。
“问问你下一步什么打算。”
宫修明抬手——他好像单纯只是想给他展示自己就地取材新弄出来的武器。
“挺好。”
获得了一句敷衍的称赞。
即使是在这种生死之境中，张天心发现，自己一旦同他对视，就会不由自主地将这张脸当作一种罕有的景观。人或许会为美丽的事物感到平静舒畅？总之再多的忐忑不安也因为这种简单而深刻的冲击被抚平了一部分。
他的神色很沉静，黯淡的城市残余了一部分漫反射的光，能让他们在顶楼看清彼此。
是他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张天心觉得他在这个世界的状态比前两个要好一些，脸上有点血色，没那么苍白——也可能是刚刚经历过剧烈运动，因而整个人看着更活泛，脱出了一具精致美丽的瓷偶。
“我在思考一件事。”
玉维真突然开口。
他站了起来，和男主之间的距离也因为突然的动作而缩短。
“什么事？”
理所当然是离得更近的那个人问他。
没有回答。
玉维真没有在看宫修明，张天心一度以为他投向这边的视线是在看自己，但实际上玉维真也没有在看他。他的视线只是轻飘飘地掠过他们二人，然后散在夜空中。
……很套路的逃避问题的方式，感觉他下一秒就要说“说了你们也不懂了”。
张天心决计要打破这种微妙的氛围，立刻走上前去。而宫修明先他一步，再次发问道：“思考什么？”
唉他这个一米九的身高确实就应该这样用啊！
“……没什么。”
我服了！哎呀我真服了！张天心差点一个踉跄从楼上把自己摔出去。他惊悚地发现自己对玉维真此人的某部分秉性已经有所掌握，他还真给出了一个自己意料之内的答案，哎呀真是……他开始扶额苦笑。
而且看起来男主也挺无语的。
“宿主宿主。”996开始忙中添乱，“据计算大概四分钟之内尸潮就能爬上来了，你要不要……”
要不要干嘛？撤离？凭他一个人能撤掉？再说了他撤了两个剧情人物放这儿干嘛？他是过段时间回来收尸还是等着剧情再次把变成丧尸的他们送到自己面前？
事到如今尸潮来就来吧，总感觉玉维真还是要继续往前的，他还没有达成目的，即使有问题，也显然不是什么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问题。不然他不会……
他好像叹了口气。
“其实我在想。”玉维真又转过身了，他走到一边，拉开和宫修明之间的距离，向下看去，“我的问题是，变成这样——”
密密麻麻的人头，像一个倚靠着高楼铺就的巨大的肉色圣诞树，还在不停地蠕动翻涌和向上蔓延。
“到底是谁的问题？”
他的语气中除了困惑还有一点笑意——冷笑。
“目前看来不是你的。”
张天心当然知道他不是在说自己，这段对话是对男主追问的一个回应。
“为什么这么说？”宫修明问，“实际上我们今天刚认识。”
“昨天。”玉维真纠正他。
已经过了午夜。
他们狼狈奔波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又回到了——准确来说是又靠近了当初出发的地方。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了，可是有多少活人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呢？
而且男主对刚认识的人言听计从这件事也很奇怪。张天心觉得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整个世界剧情急转直下，又没有时间停下来细细复盘其中的违和感。
玉维真没有再搭理他。
张天心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听到他自言自语道：“不是你的问题，显然也不是我的。”
——这么用排除法的话难道是我的吗？
玉维真回头看了他一眼，张天心发现自己又说出声了。
他从这个眼神中看出了……也能理解，张天心在心底对所有人发誓下次一定不会把心里话说出口了真的很尴尬！
不过玉维真好像并不想计较这件事，其实他懒得分出注意给他。他的排除法是有效用的，此刻正指向一个他完全不想要、又不得不认可的答案。
“好吧，我明白了。”
他耸了耸肩。
张天心一脸问号地看向男主，男主也一脸问号地看回来。
他们就这样一起站在天台边缘看肉色的人浪逼近脚下。居然在逃窜中不知不觉爬到这么高的一栋楼上了，尸潮努力爬了这么久还没上来。
他们的速度好像也比下午刚转变的那段时间慢了许多。也许是因为缺少新鲜血食的补充？不过这些生物在捕食人类的时候还挺动物友好，目前张天心在其中没看到任何一只尸变的猫狗什么的。
“你的任务是什么？”
张天心掏了掏耳朵。
没幻听啊。
等等。
谁问的？
他惊恐地抬起头。
问的什么？
玉维真在和自己说话吗？
他确实看过来了。
卧槽他刚刚问我什么？
这是能当着男主面问的东西吗？
“啊？”
他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相当仓促的气音。
大概玉维真也觉得他这个反应很好笑，突然就笑了起来。张天心看习惯了他平时对他一言难尽的表情，此刻还有点感怀……感怀什么啊这场合对吗？996一边紧急给平台扣异常情况警报一边对着宿主莫名其妙的心率流泪，这什么破工作啊它也受够了！
他搜肠刮肚了将近二十秒实在没有组织出语言，只能木愣愣地张着嘴看他，很像一个节庆日会用上的彩漆木雕火鸡。
“没什么。”他说，“只是你大概完不成了，做好心理准备。”
“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