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没感觉你的神力增强了吗？”张天心强调到，“神真的眷顾你！但是你也知道，魔法师和神之间还有神行者，职场上越级沟通是大忌啊！”
他直勾勾地回应着对方的视线，试图让宫修明相信，他那个真的只属于非常罕见的特殊情况——非常罕见！特殊情况！神只是对他身上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比较感兴趣而已，绝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他们此时已经摸到了古董店的后门。张天心还是觉得应该去把那个玩意儿拿到自己手里，没想到宫修明还在这里跟他纠结神见不见他这件事。
张天心有点气急败坏了。他总不能跳起来说，你这么在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做什么？以及为什么你在我的脑子里也是这么大一个犟种？既然都只存在于我的意识中，能不能顺着我的心意活着？这特么的到底是根据谁的潜意识而构建的世界啊？
然而他和男主之间存在着一种类似于自然规律的食物链关系，他只能低声下气的强调玉维真不是真的不待见他——这也难说。
张天心想，这也难说啊。
他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神明真正的名字。
其实几次剧情推演结束之后，张天心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男主和玉维真之间……不太对劲。他俩针锋相对的时候多，而且，他觉得他俩之间有旧。
不仅仅是体现在世界剧情里的那些。
玉维真是一个滞留员工。他也执行过什么拯救宫修明的任务吗？宫修明的记忆完全根据世界剧情建立，他当然不记得和玉维真发生过什么；玉维真总是出现在他——小世界男主的周围很正常，可宫修明一旦和他产生什么联系，他对他的在意程度就会超出旁人——张天心是拿自己做比较的。
可玉维真不在乎。
甚至比起男主要遭遇什么，他有时候反而更关心张天心能不能活着。
而这个世界的宫修明年轻、情绪外露，缺少城府，莫名其妙的对一个只见过一两次的存在格外在意。他和前几个世界都不太一样，就好像在张天心的脑海里被完全重置了。只有他被重置吗？玉维真还是老样子呢。这时候他不得不反思一下自己的双标。
潜意识里他不希望男主有什么男主光环，却始终觉得玉维真无所不能。不过他们本身的气质和性格，都脱出了他的所谓主观意志而显露出十成十的底色。
他们非常顺畅的进入到了古董店内。
张天心始终弓着身子，视线不敢放到桌面以上的地方。他推着宫修明走在前面，试图把男主当做人形盾牌来抵抗某种非物理存在的潜在威胁，然后小心翼翼抬头瞄了一眼。
“卧槽！”
他一瞬间又把头埋下去了。
“你看看你看看……”张天心绝望道，“它刚刚是不是脸朝外的来着？现在怎么好像转过来了？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很遗憾，你的记忆力确实没问题，视力也没有问题。”
凭什么宫修明看这个东西就没有受任何影响啊？
张天心说：“你去拿我去拿？行，我知道了，还是我去吧。那你能不能稍微指挥一下我的方向？我得先把眼睛蒙住……”
他紧张的时候话实在是太多了。宫修明懒得搭理他，突然大步往前，直接往那个雕像走了过去。
张天心一时失去面前的人肉盾牌，身体就不自觉地僵直了。宫修明并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对，他可能觉得，反正是自己去拿。张天心只要不和这个东西产生任何接触，也不主动看它，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那个东西的影响力。
张天心最先发现自己的颈椎不听使唤，他在和整个上半身的肌肉对抗，却不曾想自己的肢体会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某种驱使他的外力摆弄起来。
他抬起了头，又在拼命告诉自己闭上眼睛。可是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存在，什么隐形的火柴棍之类的，把他的眼皮撑住了，又有镊子一样的东西在扯着他的睫毛，坚决地将整个眼皮往上掀开。
他的眼眶感受到撕扯，皮肤也被撑到极致，简直下一秒就要流出血泪。
于是当宫修明把那个东西拿到手里，回过头时，他的同伴已经彻底僵硬了。
他就那么站在进门处，腰半弯不弯，头发抬不抬，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突出到眼眶外面，死死地盯着他。
宫修明心中一沉，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想要推一推他，又谨慎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他掏出魔杖，对他施了两个小型魔法。
没有反应。
火焰就映射在眼前十厘米不到的地方，什么反应都没有。
宫修明立刻把雕像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玉维真正在发呆。
祂一个人待着的大多数时候都在发呆。当人们还信仰祂的时候，尘世的愿望太多了。祂当然又不是一个工作狂，干活只是挑挑拣拣随机干一些，却不能屏蔽掉那些狂热的心声，久而久之，就把他们全都当做白噪音。
祂花漫长的岁月发呆，时间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一秒钟和一万年是同等尺度。所以当祂再次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召唤时，祂以为从凡人的尺度看，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很好。”祂冷着脸说，“五分钟之前，他的灵魂应该还在原地。”
宫修明低着头。
这一次，祂终于听到他了。
和张天心不同的是，神明出现在他面前的三次里，有两次都是直接现身于现生中。
祂对他也是不同的，这是出于神明的什么考量吗？
也难为他还能在事态紧急的时候思考这么多有的没的。宫修明并没有抬头，所以不曾见到玉维真此刻的脸色。
“我还特意在你身上放了一个标记。”
宫修明猛地抬起头。
——好了，他现在是知道祂生气了。
奇怪，这样的表情……这种情绪，使祂变得鲜活起来。神明出现在人间的时候，突然之间多了很多人类身上的特质。
比方说……语含讥诮、夹枪带棒。
“你到底能起什么作用？信仰不够虔敬，敏锐度太一般，协作能力几乎为零，专横独断，缺乏同理心。我怎么……”
祂很不满意。宫修明想，这使他生出了一点愧疚……为什么会愧疚？然而这样的情绪就是自觉出现了，就好像曾经有千万次，有什么人对他寄予过厚望，教导他、帮助他，甚至花漫长的时间养育他，然后……
一阵剧烈的眩晕感瞬间席卷了他的思绪，宫修明就没有再听到祂接下来的一句话。
“我明明已经……”
明明已经尝试过很多次？
张天心说：“您到现在还是不觉得自己看错了吗？”
“他还有足够的判断力。”
玉维真确实失望。
但是他们已经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这个世界已经被摩尔甫斯彻底掌控，无论再怎样从外界干预，也没有几个人愿意醒来。
不久之前，玉维真终于同意让自己唯一的关门弟子进入睡眠舱。在那之前，玉维真对宫修明强调过无数次，一旦察觉到任何不对，只要立刻从高处跳下。
他花了很长时间训练出他的本能，让他不再畏惧高空，不畏惧死亡。宫修明知道玉维真一定会接住他，也知道他对他寄予厚望。为了对抗睡神，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睡过超过20分钟的觉。而他从来没有想通的是，即便如此，他也没见过玉维真闭眼的时候。
他都不会困吗？也不感到疲惫吗？他是凡人吗？
他对他的好奇心越浓厚，依赖越强，锚点就越稳定。被允许进入睡眠仓开始任务的人，一定拥有强烈的感情纽带。这样，他们就会从大型的集体梦境中迅速察觉到不对。那种空虚感会催促他们不断回顾自己的生平，直到找到拼图所缺的那一片。
找到自己的锚点，就不会彻底迷失在虚无的梦境中。哪怕遇到生死危机，只要他们敢一跃而下，就能从摩尔甫斯的诅咒中醒来。
“是我的问题。”张天心检讨道，“我不应该成为他的引路人……他被我的主观意志影响到了。”
“不关你的事。”
玉维真叹了一口气。
他们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是吗？他教导了他很多东西，唯一一件教不了的，就是做梦。
一个人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怎么去教别人呢？
“我清醒的时间不多了。”张天心说，“既然你还觉得他能够信任，我们就赌这最后一次吧。”
他手腕上的倒计时已经亮起了红灯。
清醒的痛苦，还是沉沦的美梦？两个选择清晰地交给人类时，他们自有判断。
可是让他们经历一番之后，他们的选择会有改变吗？不让他们知道自己可以选，他们还会主动选择吗？在睡梦中幸福快乐地过完一生，然后中插一段if线，展示某个残酷现实的可能，他们会吞下那片红色药丸吗？
“如果我一去不回。”张天心认真道，“那就下一次再见吧。”
他执着地注视着玉维真的双眼——试图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也好像是自己知道，这次一定能够得到一个答案。
在张天心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玉维真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