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8日 上午 10:24 东海市国际机场 国际到达大厅)
东海市国际机场的国际到达大厅,永远充斥着一种混杂着期待、疲惫和喧嚣的独特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东海六月已显炽热的阳光,将停机坪上的钢铁巨兽烤得微微扭曲空气。厅内冷气开得很足,与门外的热浪形成鲜明对比。广播声、行李箱滚轮声、不同语言的交谈声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在汹涌的人流中,一个身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何景亮站在出口通道旁,像一座沉默的山岳。他身材魁梧挺拔,穿着简单的深灰色工装短袖和卡其色长裤,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清晰,蕴含着力量。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戴着一只磨损的黑色皮质的手套。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斜挎包,右手拉着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黑色大行李箱,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接机的人群,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觉。
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跟着一个瘦削的少年——陈晓宇。
他吃力地背着一个与他单薄身形极不相称的巨大双肩包,左手也拖着一个不小的行李箱。他穿着一件宽大的、几乎能将他整个人罩住的深灰色连帽卫衣,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即使在这室内,也仿佛要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卫衣下摆露出的手腕和一小截脖颈上,隐约可见密集的、色彩浓烈的纹身图案,如同某种自我保护的铠甲,也像是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低着头,脚步虚浮,似乎每一步都用尽了力气,与前方何景亮稳健的步伐形成鲜明对比,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何景亮走了几步,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他没有回头,只是魁梧的身形骤然停住,如同一块投入溪流中的礁石,安静地等待着。直到那略显拖沓、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再次靠近,他才重新迈开步子,步伐却明显放缓了许多。
“亮哥!” 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声穿透嘈杂,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
只见接机人群前方,穿着一条亮眼粉色背带裤、白色卡通t恤的赵晓晓,正用力挥动着双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像一抹跳跃的阳光。她身旁站着廖文辉,依旧是那副慵懒随性的调调,穿着无袖的宽松涂鸦t恤和破洞牛仔裤,嘴里叼着一根还没拆包装的棒棒糖,双手插兜,对着何景亮扬了扬下巴。
赵晓晓和廖文辉快步迎上,廖文辉自然地接过了何景亮手中的大行李箱。赵晓晓的目光则立刻落在了何景亮身后那个几乎被巨大背包压垮的瘦小身影上。
“嗨,小朋友!这个给我吧,看着好重!” 赵晓晓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天然的亲和力,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想接过陈晓宇拉着的行李箱。
陈晓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像受惊的小动物。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行李箱拉杆,头埋得更低,宽大的帽檐完全遮住了他的表情,只露出一小截紧绷的下巴。几秒钟后,他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嗫嚅道:“啊...谢谢你...” 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长期沉默后的艰涩。
廖文辉嚼着棒棒糖,瞥了一眼陈晓宇身上那些露出的纹身,又看了看他紧抓着行李箱不肯松手的细微动作和那过分警惕的姿态,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赵晓晓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示意她松开,然后自己伸手,轻松地将那个箱子提了过来,动作随意得像拎起一个空袋子。
“走吧,车在p3。” 他的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腔调,却奇异地缓解了陈晓宇瞬间的紧绷。
四人一行,在赵晓晓叽叽喳喳的问候和廖文辉偶尔的插科打诨中,走向停车场。陈晓宇依旧沉默地跟在最后,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紫荆壹号院 66栋 正午)
车子驶入绿树成荫、环境清幽的紫荆壹号院。何景亮熟门熟路地将行李搬进屋,然后亲自带着陈晓宇上了二楼,推开一间采光良好的客房的门。
“晓宇,以后你就住这间。东西自己收拾一下,弄好了下来吃饭。”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少了在外的冷硬,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他没有过多询问,只是交代了一句,便转身下楼,将空间留给了这个显然需要独处来消化一切的少年。
陈晓宇站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脚下是柔软的地毯,窗外是摇曳的绿意。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和阳光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缓缓放下沉重得几乎压垮他的背包,像一个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囚徒。楼下隐约传来欢声笑语。
“耶!欢迎亮哥归队!” 赵晓晓兴奋的声音极具穿透力。
接着是廖文辉带着笑意的附和:“我和晓晓终于不用每天思考‘今天吃什么’这个世纪难题了!这些天顿顿外卖,吃得我脸都快绿了!”
“让你们准备的食材,都买好了吗?” 何景亮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必须的!” 廖文辉的声音靠近了厨房方向,接着是冰箱门被拉开的声音,“亮哥您老人家列的清单,还有您没列但我觉得肯定需要的,我和晓晓都备齐了!保证满汉全席的材料库!”
赵晓晓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充满了憧憬:“而且!林导说了,以后亮哥你大展厨艺的时候,就是我们的‘美食频道’开播之时!要把你打造成全网最帅的硬核美食主播!给咱们这个‘白给’团队创收!改善伙食!” 她故意把“白给”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点自嘲的欢乐。
楼下传来的喧闹、轻松、充满烟火气的对话,像一股温暖的洋流,猝不及防地冲进了陈晓宇冰封已久的世界。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毫无负担的笑声了?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家”的琐碎与温馨了?
自从母亲黄洁梅离奇死亡,那个曾经还算温暖的家瞬间崩塌,父亲烂赌失踪,他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流浪挣扎。每一天都是生存的煎熬,每一刻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对母亲的怨恨、对自身无用的绝望。他早已习惯了冰冷、警惕和死寂。
而此刻,楼下那鲜活的热闹,像针一样刺破了他麻木的外壳,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眩晕的陌生和……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渴望。
这里,似乎很安全?
他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到柔软的地毯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某种压抑了太久、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情绪,在黑暗中悄然复苏。
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带着尖锐的刺痛感,开始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投下微光。
(傍晚 19:33 紫荆壹号院 66栋 入户门厅)
暮色四合,别墅区亮起了温暖的庭院灯。66栋内,晚餐的香气已经弥漫开来。客厅里,何景亮、赵晓晓、廖文辉三人围坐在沙发上,声音压得很低,正在复盘在加拿大的行动细节以及陈晓宇的情况。气氛专注而凝重。
突然,入户门处传来电子转动门锁的“咔哒”声。
陈晓宇一直待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他并非故意偷听楼下的谈话,只是这栋房子的隔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听到门响,他立刻意识到,是那位将他带离深渊的“林导演”回来了。出于一种混合着感激、不安和想要确认些什么的复杂心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想正式地向这位恩人问好。
他刚走到楼梯转角,入户门正好被推开。
林瑟曦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疲惫极了。身上还穿着白天工作的套装,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亚麻西装外套,内搭同色系真丝吊带,下身是垂坠感极好的阔腿裤。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眉宇间的倦色。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屋内,只是习惯性地、动作有些迟缓地弯下腰,单手扶着玄关柜,另一只手去解高跟鞋的搭扣。
那微微蹙眉、带着长途跋涉后倦怠的侧影,那低头专注换鞋的姿态……
时间在陈晓宇的感知中仿佛瞬间凝固!
这个动作……这个带着深深疲惫感、习惯性扶着柜子换鞋的动作……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精准地劈中了他记忆深处最柔软也最疼痛的角落!无数个夜晚的画面汹涌而至——那个他视作亲姐姐、像阳光一样温暖照耀过他的女人,白薇!她在结束了一天高强度拍摄后,回到住处时,也是这样,带着满身星光与尘埃,疲惫地扶着门框或玄关柜,低头换下那双陪伴她征战片场的高跟鞋!
微微姐!
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猛地一缩,几乎窒息!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在玄关灯光下弯腰换鞋的身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怎么可能?!
就在这惊涛骇浪般的冲击中,林瑟曦换好了舒适的软底拖鞋,直起身,抬起了头。
灯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