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成了冰。
楚灵的大脑一片空白,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被羞耻感烧出来的滚烫。
被顶头上司强按在办公桌上,用一种近乎侵犯的姿态对峙,然后被对方父母当场撞破……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让人想当场去世的场面吗?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爸,妈。”
墨予白终于松开了桎梏着他后颈的手,却并没有立刻退开。他直起身,手臂顺势撑在了楚灵身后的红木桌面上,将他完完整整地圈在了自己和桌子之间。
一个充满了占有欲和不容侵犯的姿态。
他甚至连脸上那副冰冷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下,仿佛刚才那个因为“辞职”两个字而失控的人,根本不是他。
“你们怎么来了?”
进门的那位贵妇人——温晴,目光锐利地在自己儿子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扫过,随即,轻飘飘地,像一片羽毛,落在了被圈在中间的楚灵身上。
那不是长辈看晚辈的慈爱眼神。
那目光像一把最精准的手术刀,从楚灵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廉价衬衫,到他倔强抿紧、毫无血色的嘴唇,最后,在他的眼睛上停顿了足足两秒。
那双眼睛里没有探究,没有疑惑,只有商人才有的、清晰的审度,和一丝一闪而过的了然。
“这位是?”温晴的语气温和得像三月的春风,却让楚灵从脚底窜起一股刺骨的寒意。
“楚灵。”墨予白替他回答了。
声音平淡,他却伸出手,做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的动作。
他极其自然地,将楚灵额前一缕因挣扎而凌乱的碎发,轻轻拨到了耳后。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一旁始终沉默的墨文旭,眉峰几不可察地一挑。
楚灵浑身剧烈一颤,整个人几乎要从墨予白的臂弯下弹起来。
“墨董好,温总好。”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自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干涩无比,对着两人僵硬地鞠了一躬。
“哎,别这么客气。”温晴笑着摆了摆手,径直走到沙发区坐下,姿态优雅地交叠起双腿。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楚灵招了招手,笑容可掬,“小楚是吧?过来坐,别站着。”
那不是邀请,是命令。
楚灵求救般地看向墨予白,后者却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过去。
他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木偶,迈着灌了铅似的步子,在离温晴最远的一个单人沙发角落坐下。后背挺得笔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死死攥着裤缝,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犯。
“小楚今年多大了?哪里人啊?”温晴开始了例行盘问。
“二十三……本地人。”楚灵垂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地里。
“看着真年轻。”温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在我们公司做什么职位?能让予白这么看重,一定很能干吧?”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扎向楚灵的痛处。
项目核心?保安?还是清洁工?
他这过山车一样荒唐的职业生涯,该怎么说出口?
就在他嘴唇翕动,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窘迫到快要窒息的时候,墨予白走了过来。
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隔开了温晴投来的视线。他没有坐到母亲身边,而是自然地坐在了楚灵旁边的沙发扶手上,一个居高临下的保护姿态。
“妈,您以前在公司也这么盘问下属吗?”
“我这不是关心一下你身边的人嘛。”温晴嗔怪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又越过他,看向楚灵,笑得愈发和蔼,“小楚啊,你别紧张。予白这孩子,从小就这副德行,看着冷,其实心不坏。他要是欺负你了,你跟阿姨说,阿姨给你做主。”
楚灵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阿姨,你儿子不是欺负我,他是想逼死我。
一直沉默的墨文旭端着秦助理送上的茶杯,目光在楚灵和记忆中某个人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睛停留了片刻,眼神深沉。
“予白。”他忽然开口,声音浑厚,“你之前提过的那个……”
话没说完,就被墨予白冷声打断。
“爸。”
墨予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警告。
“不相干的人,没必要提。”
这个小小的交锋,像一根钢针,狠狠扎进楚灵的心脏。
原来,连他的父母都知道那个“白月光”的存在。
而他,这个赝品,这个影子,就坐在这里,听着他们讨论真品。
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爸,妈,我还有很多工作,你们先回去吧。”墨予白开始下逐客令。
“急什么。”温晴瞪了他一眼,“正好,我跟你爸还没吃饭,一起。小楚也来吧?”
“我……”楚灵刚想拒绝。
“好。”
墨予白却一口替他应下,还转头对楚灵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正好,陪他们聊聊。”
楚灵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不是一顿饭。
这是一场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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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定在公司附近最高档的私房菜馆,一个极其安静的包厢里。
四方桌,四个人,气氛诡异得能拧出水来。
温晴一改在办公室的审视,热情得过分,不停地给楚灵夹菜,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每一次落下筷子,都像一次精准的试探。
“小楚,多吃点,你看你瘦的,工作太辛苦了吧?”
“这个鱼不错,你尝尝,对身体好。”
楚灵只能埋头,用食物堵住自己的嘴,味同嚼蜡。
墨予白则一反常态地安静。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仿佛对桌上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忽然,他的筷子一顿,从自己碗里夹出一撮碧绿的香菜,手臂越过半个桌子,极其自然地……放进了楚灵的碗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亲昵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对面,墨文旭和温晴的动作同时停住了。
楚灵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
他死死地盯着碗里那堆绿得刺眼的东西,胃里瞬间一阵翻江倒海。
他最讨厌吃香菜!那种味道对他来说,不亚于毒药!
墨予白他不知道吗?!
哦,他当然不知道。
他只关心自己的眼睛像谁,又怎么会关心一个替代品的口味和喜好。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巨大的、灭顶的委屈涌上心头。
楚,灵赌气似的,夹起那撮香菜,像是要证明什么,又像是在惩罚自己,看都不看就塞进了嘴里。
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口腔里爆炸开来。
“唔……”
他死死捂住嘴,喉头剧烈地滚动,才没让自己当场吐出来。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怎么了?不喜欢吃?”温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探究。
“没有,很喜欢。”
楚灵强忍着那股直冲天灵盖的恶心,眼眶憋得通红,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不敢去看墨予白。
他怕自己一抬头,那点可悲的、仅存的自尊就会彻底崩盘。
墨予白看着他这副自虐般的模样,握着筷子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样,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就在这时,温晴忽然放下了筷子。
白瓷的筷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下来。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温总”的、在谈判桌上才会有的审视和压迫。
她直直地看着楚灵,一字一句,开门见山。
“小楚,阿姨就直接问了。”
“你和我家予白,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