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庄园的清晨,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粘稠的暖意笼罩。
阳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洒在主卧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白云樊早已醒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处理公务,而是侧躺着,一手支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身边仍在熟睡的人。
似锦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平日里清冷的面容在睡梦中显得格外柔和,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几缕乌黑的发丝散落在枕边,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那枚他昨晚亲手为她戴上的黑钻胸针,安静地别在睡袍的领口,在晨光中闪烁着幽微的光芒。
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的眉骨,沿着鼻梁的弧度滑下,最终停留在她淡色的唇瓣上。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睡梦中的似锦似乎有所察觉,无意识地微微侧头,脸颊蹭了蹭他的指尖,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白云樊的心尖仿佛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安宁感,如同温泉水般,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贪恋这样平淡无奇的清晨,会如此满足于只是静静地看着一个人沉睡。
这种温暖而踏实的幸福感,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也太过奢侈。
一些破碎的、灰暗的画面,如同老旧的默片,不受控制地在白云樊的脑海中闪现——
*
那是一个极其空旷、冰冷、装饰着繁复却毫无生气的古董家具的巨大宅邸。不是现在的白家庄园,而是更早的、位于城市另一端的老宅。
年幼的他,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小西装,背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他的面前,坐着一个穿着华丽旗袍、妆容精致却眼神冰冷的女人——他的母亲,白夫人。
“站直了!背挺起来!你是白家的继承人,不是街边的野孩子!”女人严厉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空气中,“今天的礼仪课,为什么又错了一个动作?说!”
小云樊抿着唇,一言不发。他知道,任何辩解只会引来更严厉的惩罚。
“啪!”一个精致的茶杯摔碎在他脚边,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
“废物!跟你那个没用的爹一样!”母亲的声音充满了刻薄的怨毒和失望。
父亲?他几乎没什么印象。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常年流连于不同的女人之间,很少回家,偶尔出现,也只是带来更多的争吵和混乱。他记得有一次,父亲醉醺醺地回来,想抱他,却被母亲歇斯底里地推开,骂他是“野种”、“耻辱”。
爷爷?那时的爷爷白崇山,正忙于在海外开拓市场,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偶尔回来,也只是例行公事般询问他的学业和训练,眼神里是审视和衡量,从未有过一丝温情。
而宅邸的阴影里,还潜藏着更多不怀好意的目光。那些旁支的叔父、姑妈,表面上对他恭敬有加,背地里却用各种阴险的手段陷害他、排挤他。在他的食物里下泻药,在他的课本上涂鸦,甚至故意在他经过时推倒价值连城的花瓶嫁祸给他…
他从小就知道,眼泪和软弱是没用的。他必须比所有人都强,都必须更冷血,更无情,才能在这个吃人的环境里活下去。
他唯一的喘息,是宅邸后面那个荒废的小花园。那里有一棵老槐树,他常常一个人爬到树上,看着围墙外普通孩子嬉笑打闹,那是他从未拥有过的、遥不可及的童年。
*
回忆的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暖意。白云樊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眼神变得幽深而冰冷,周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他停留在她唇边的手背。
白云樊猛地回神,低头看去。
似锦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神清澈平静,没有询问,没有同情,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无声地说:我在这里。
那股冰冷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寒意,在她平静的目光中,如同遇到了阳光的冰雪,悄然消融了几分。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吵醒你了?”他声音有些沙哑。
似锦摇了摇头,坐起身,睡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那枚胸针。她看着他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阴霾,忽然开口:“今天天气不错。”
白云樊愣了一下。
似锦指了指窗外:“去花园走走?”
她的提议如此简单,如此平常,却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盘踞的阴郁。
他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那片荒芜冰冷的废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他点了点头:“好。”
*
早餐后,两人真的去了花园。
深秋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洒在已经开始泛黄的草坪上。白云樊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严谨的西装,而是换了一身舒适的深灰色休闲装,少了几分商界精英的冷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
他牵着似锦的手,两人并肩走在林荫小道上,步伐缓慢。没有太多交谈,只是安静地享受着阳光和微风。
走到那棵老槐树下时,白云樊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
似锦抬头看了看枝繁叶茂的大树,又看了看他。
“要上去吗?”她忽然问。
白云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他身手矫健地攀上树干,然后转身,向树下的似锦伸出手。
似锦没有犹豫,将手递给他。在他的帮助下,她也轻松地爬上了树,坐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
视野豁然开朗。可以看到庄园外更远的城市轮廓,以及更广阔的蓝天。
白云樊坐在她身边,背靠着树干,目光望向远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时候,”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我经常一个人爬上来。”
似锦安静地听着。
“这里很高,能看到外面。”他继续道,“那时候觉得,只要爬得够高,就能离开那个地方。”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似锦却能感受到那平淡之下,深藏的孤独和渴望。
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白云樊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反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握得很紧。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树上,看着远处的风景,听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许久,白云樊转过头,看向似锦。阳光照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眼神平静而温暖。
他心中那片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阳光彻底融化。
“似锦,”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脆弱的依赖,“以后,都陪着我,好吗?”
似锦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情和渴望,心中微微一动。
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白云樊的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他俯下身,将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阳光,老树,相依的恋人。
构成了一幅温暖而宁静的画面。
过往的阴霾,似乎在这一刻,被悄然驱散。
未来,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