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隼的牺牲和那页染血的残账,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让本就暗流涌动的京城,瞬间沸腾起来。
谢云樊暴怒之下,东厂如同疯狗般出动,以雷霆手段清洗了通州码头,刀疤刘等一干漕帮头目被迅速缉拿下狱,严刑拷打。永昌货栈被查封,搜出大量违禁军械火器,震惊朝野!
然而,刀疤刘等人骨头极硬,一口咬定是漕帮内部有人中饱私囊、倒卖军火,将所有罪责揽下,至死不肯攀咬上官琳琅。而那本关键的账本原件已毁,残页证据有限,无法直接指证三皇女。
上官琳琅更是反应迅速,立刻上表请罪,声称自己“御下不严”、“失察之罪”,并“大义灭亲”,主动请求严惩涉案漕帮人员,姿态做得十足。凤帝虽震怒,但碍于没有直接证据,又念及“母女之情”,最终只是申饬了上官琳琅一番,罚俸一年,责令其闭门思过,便草草了事。
一场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谋逆大案,竟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凤帝有意偏袒!她在用这种方式,警告和平衡两位皇女!
谢云樊气得砸了半个东厂值房,却无可奈何。他知道,没有铁证,动不了上官琳琅分毫。而这次打草惊蛇,也让对方更加警惕,再想抓到把柄,难如登天。
*
风波稍平,年关将至。
这日,宫中传来凤君口谕,召皇太女上官似锦入宫叙话。
凤君,即凤帝的正宫夫君,上官似锦的生身之父。他性情温和,不涉朝政,常年礼佛,在宫中存在感不高。但在这种敏感时刻召见,其意不言而喻。
似锦换了身素雅的宫装,乘轿入宫。
凤君所居的凤仪宫,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檀香袅袅。
内殿,凤君穿着一身家常的淡青色常服,正坐在窗边的小几前插花。他年近五旬,保养得宜,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见到似锦进来,他放下手中的花剪,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锦儿来了,快坐。”他指了指对面的绣墩。
“儿臣参见父君。”似锦依礼参拜,然后落座。
宫人奉上香茗后,便被凤君挥手屏退。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
凤君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似锦,目光复杂,有慈爱,有关切,更有深深的担忧。
“瘦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北境苦寒,一路奔波,辛苦你了。”
“儿臣不辛苦。”似锦垂眸道。
“通州码头的事我都听说了。”凤君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受委屈了。”
似锦抬眸,看向凤君,没有接话。
凤君拿起茶盏,轻轻拨动着浮沫,似是无意般低语:“这宫里宫外,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步步惊心。你母皇她……年纪大了,心思重,最不喜底下人太过惹眼。”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似锦一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有些时候,退一步,未必是坏事。锋芒太露,容易招祸啊。”
这话,已是极其直白的提醒和警告!让似锦收敛锋芒,不要再去招惹上官琳琅,以免引来凤帝更深的猜忌和打压!
似锦心中明了。父君这是在担心她,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凤帝的耐心是有限的,目前的平衡很脆弱,她若再“咄咄逼人”,恐怕会引来更残酷的打击。甚至那场“指婚”,可能都只是开始。
“儿臣明白父君的苦心。”似锦语气平静,“儿臣行事,自有分寸,绝不会主动招惹是非。但若有人欺上门来,儿臣也断不会任人宰割。”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凤君看着她那双清澈却深邃的眸子,心中又是一叹。这个女儿,性子太像她母皇年轻的时候了,倔强,刚烈,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郎了……
“锦儿,”凤君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听父君一句劝。有时候,退让,不是为了认输,而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你母皇她终究是君。伴君如伴虎啊!”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气音说出,带着无尽的无奈和恐惧。
似锦看着父君眼中真切的担忧,垂眸。
在这冰冷的深宫里,至少还有一个人,是真心关心原主的安危的。
她放缓了语气:“父君放心,儿臣知道轻重。会小心行事的。”
她没有承诺退让,只说“小心行事”。
凤君知道劝不动她,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转移了话题,问了些起居琐事,又赏了她一些补品衣料,便让她退下了。
*
走出凤仪宫,冬日惨淡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似锦抬头,望向那重重宫阙的最高处——金銮殿的方向。
伴君如伴虎?
她当然知道。
但她更知道,在这吃人的深宫里,一味退让,只会死得更快。
上官琳琅已经亮出了獠牙,这次通州之事不过是小试牛刀。下一次,只会更加凶狠毒辣。
凤帝的偏袒和猜忌,更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她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唯有向,!撕开这重重迷雾,揪出所有敌人,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殿下,回府吗?”贴身女官青黛低声问道。
似锦收回目光,淡淡道:“去京兆府大牢。”
青黛一愣:“殿下要去探监?”这个时候去大牢,未免太扎眼。
“不,”似锦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去提审几个‘老朋友’。通州的案子还没完呢。”
账本虽毁,人证还在。刀疤刘那些硬骨头啃不动,不代表其他小虾米也撬不开嘴!
上官琳琅想断尾求生?没那么容易。
她倒要看看,这潭浑水底下,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似锦迈步,朝着宫外走去。背影在冬日的寒风中,挺直如松,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