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地瓜烧的辛辣味儿。一盏油灯在土墙根儿下摇曳,映着李云龙盘腿坐在炕桌旁的身影。
桌上摊着几颗炒得焦香的花生米,一小碟炊事班老王头特意用猪油炒的苦菜芽(算是难得的“细菜”),还有半碗见底的烧刀子。
李云龙捏着粗瓷小酒盅,滋溜一口酒,捻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嚼得嘎嘣响,眉头却习惯性地锁着,像是在琢磨什么。
门帘子“哗啦”一声被掀开,带着一股子热风和汗味儿,张大彪那颗硕大的脑袋探了进来,鼻子还夸张地嗅了嗅,咧开大嘴笑道:
“嘿!团长,我就说嘛,离着老远就闻着香!是咱老王头的手艺吧?这苦菜芽子炒得油汪汪的,隔着门都勾魂儿!”
李云龙眼皮都没抬,又滋溜了一口酒,没好气地说:“你小子属狗鼻子的?闻着味儿就拱来了?有事说事,别惦记老子这点下酒菜!”话虽这么说,他还是顺手把装着花生米的粗瓷碗往桌子对面推了推。
张大彪嘿嘿笑着,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抓了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团长,还能有啥事,跟您念叨念叨训练呗。新兵蛋子们练得嗷嗷叫,刺刀拼得火花四溅,就是……”
他顿了顿,压低点声音,“周边据点里的二鬼子,最近有点不安分。
黑石沟那边,伪军巡逻队出来的趟数多了,还往咱这边放冷枪试探。野骨岭的鬼子炮楼,晚上探照灯扫得也勤快了点。
沈泉那边也说,老鸦砬子对面358团的楚团长,好像也加派了警戒哨。这架势……鬼子汉奸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坏屁,琢磨着搞扫荡?还是说,那新扎下的四个钉子,真想把咱们当饺子馅给包圆了?”
李云龙把酒盅往桌上一顿,花生米都蹦起来几颗,冷哼道:“包圆?老子是铁核桃,崩了他的狗牙!扫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敢伸爪子,老子就敢给他剁了!
不过……”他眼中精光一闪,“是得提防着点。告诉各营,明哨暗哨都给老子精神着点!尤其是新兵营区附近,多放双眼睛!”
正说着,门帘又是一动,沈泉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总是带着裂纹的眼镜,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目光扫过桌上的酒菜和正嚼花生的张大彪,打趣道:“哟,大彪,你这鼻子比咱们侦察排的狗还灵啊?团长这点家底儿,我看迟早让你闻干净喽。”
李云龙一看沈泉也来了,气笑了,指着两人:“好啊!一个属狗的,一个属猫的!老子藏点好东西,你们俩闻着腥味儿就都跑来了!都是属狗鼻子的!得,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虎子!”他朝外吼了一嗓子。
警卫员虎子应声探进头:“团长!”
“去!把王怀保那小子也给老子叫来!就说老子这儿有烧刀子,晚了连酒味都闻不着了!”李云龙没好气地吩咐。
虎子忍着笑跑了。不一会儿,王怀保也掀帘进来,规规矩矩敬了个礼:“团长,您找我?”看到炕桌上的酒和花生米,还有已经坐下的张大彪和沈泉,他愣了一下,随即也露出憨厚的笑容,挨着炕沿坐下。
“行了,都到齐了。”李云龙给自己又倒上一盅烧刀子,“正好,都说说,各自锅里那点米,熬得怎么样了?大彪,你先说,别光顾着吃!”
张大彪咽下嘴里的花生米,抹了把嘴,声音洪亮:“报告团长!一营没的说!老兵是钢,新补进来的那些,营口镇那场血火算是淬过一遍了,见了血,眼神都不一样,嗷嗷叫!就是拼刺刀的配合还差点火候,再练练,绝对是好刀!”
李云龙点点头,看向沈泉:“老沈,你呢?二营上次损失五六十人,新兵磨合得咋样?”
沈泉推了推眼镜,条理清晰:“二营情况不错。经历过黑石峡和青丘山的老兵,是骨干中的骨干。新兵嘛,训练热情很高,尤其是枪法,下了苦功。
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这枪法是子弹喂出来的。新兵多,为了练出点准头,消耗……有点大。
团长,虽然咱们上次在黑石峡以及这次在营口缴获了各类子弹十八万多发,但这一段时间消耗也很大。全团现在一千五百多张嘴等着‘喂’子弹,每人每天就算只打三发,那也是个吓人的数。库房里的存货,眼瞅着往下掉。”
李云龙没吭声,滋溜又喝了一口酒,辛辣感直冲喉咙。他看向王怀保:“怀保,你那三营,可是咱们团现在的‘大头’!新招那四百八十多个新兵蛋子,都是带着血泪来的,底子咋样?”
王怀保坐直了身体,表情认真:“团长,压力大啊!三营现在分两块。一块是营口战斗后剩下的一百多号‘老兵’,算是见过血,有底子了。
另一块,就是新招的这四百八十六个纯新兵!练是真往死里练!老兵班长嗓子都吼哑了!队列、拼刺、土工作业,都有点模样了,那股子报仇的狠劲也在!可……”
他搓了搓手,脸上露出和张大彪、沈泉提到弹药时一样的肉痛表情,“就是这实弹射击……太费‘粮食’了!新兵手不稳,脱靶的多,可要想练出枪感,不打实弹又不行。这消耗……比二营还猛!
弹药库的钥匙,我现在拿着都觉得烫手!沈营长说的那十八万发子弹,照这个练法,真撑不了多久!”
窑洞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劣质烟草和烧刀子的味道混合着,空气有些沉闷。
李云龙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粗瓷酒盅,发出笃笃的轻响。半晌,他抬起头,眼中那点因为酒精带来的微醺瞬间被锐利取代,像两把磨亮的刺刀。
“心疼?消耗大?”李云龙“啪”地把旱烟杆往炕沿上一磕,火星四溅,声音陡然拔高,像炸雷,“子弹是金贵,可它堆在库房里能自个儿长腿跑去杀鬼子吗?枪法!
那是拿子弹一颗一颗喂出来的!是拿命换来的本事!舍不得子弹,上了战场就是给鬼子送人头!就是拿弟兄们的命去填!”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三人:“告诉你们手下的连长排长!练!给老子往死里练!子弹打光了,老子带你们去找鬼子要!找汉奸要!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没有子弹,老子就去抢他狗日的!”
张大彪看着李云龙又伸手去摸烟袋锅子,眼珠一转,嘿嘿笑着从自己上衣口袋里小心地摸出一个压得有点扁的纸烟盒,抽出两支还算完好的烟卷,一支递给李云龙:“团长,您尝尝这个!
上回营口镇,从黄鼠狼那龟孙子的办公桌抽屉里顺的,一直没舍得抽呢!洋玩意儿,比您那旱烟叶子顺溜!”
李云龙眼睛一亮,劈手就夺了过来,凑到油灯上点燃,深吸了一口,辛辣中带着股奇异的香味在肺里转了一圈,他眯着眼长长吐出一道烟柱,脸上的线条似乎都舒展了几分:
“嗯…有点意思!他娘的,有好货不早孝敬老子?以后有这好东西,麻溜点给老子呈上来!藏着掖着,小心老子踹你屁股!”
窑洞里紧张的气氛被这烟卷冲淡了些许,几人都咧嘴笑了起来。
李云龙又吸了一口烟卷,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光练不打,那是花架子!新兵蛋子不见血,练得再好也是纸糊的老虎!得让他们闻闻硝烟味,听听鬼子的嚎叫,尝尝刺刀捅进肉里的感觉!”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窑洞中央,手指重重戳在挂着的简陋地图上——那上面赫然标注着新添的四个据点:野骨岭、黑石沟、老鸦砬子、断龙背!
“眼前现成的磨刀石不用,还找什么肥羊?!”李云龙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狠劲,“鬼子不是给咱们钉了四个钉子吗?正好!老子就拿它们给新兵蛋子开光!给咱们这把刀淬火!”
他几步走到门口,一把掀开门帘,对着黑沉沉的夜色吼道:“虎子!”
“到!”虎子像从地里冒出来一样。
“去!跑步!把侦察排的小五子、小六子、林骁给老子叫来!立刻!马上!有硬骨头让他们去啃!”
“是!”虎子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院外。
不多时,草帘再次掀开,带着一身夜露凉气的小五子、小六子、林骁鱼贯而入,三人军装整齐,眼神在油灯光下炯炯发亮,齐刷刷敬礼:“团长!营长!”
李云龙目光如电扫过三人:“歇够了?骨头痒了没?”
“报告团长!歇够了!浑身是劲!”三人异口同声,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好!”李云龙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那四个据点,“听着!给老子撒出去!目标,就是围在咱家门口的这四颗毒牙!”
他的手指精准点向地图:
“小五子!你带一个小组,负责野骨岭据点!摸清楚:离平远县城有多远?鬼子援军最快能多久赶到?具体路线?增援规模大概多少人?
据点里鬼子和二鬼子的换防规律、火力配置、工事弱点、哨兵换岗时间,给老子查得底儿掉!”
“小六子!你带一个小组,负责黑石沟据点!潞城方向!同样,查清到潞城的距离、援军抵达时间、路线、规模!重点是那帮二鬼子的警惕性、巡逻规律、工事坚固程度!给老子找出它最软的肋巴骨!”
“林骁!你带一个小组,负责老鸦砬子据点!河源方向!还有断龙背据点!辽县方向!这两个是硬骨头,尤其是断龙背,卡着咱们的命门!
任务最重!查清各自到河源、辽县的距离!鬼子援军最快的反应时间和路线!据点兵力部署、火力点分布、探照灯规律、工事结构!特别是断龙背,它扼守的要道,给老子画清楚!358团那边对老鸦砬子的态度,也留意着点!”
李云龙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老子给你们七天!七天之后,不管查到多少,给老子准时滚回来报告!
老子要的不是大概,是确切的数字、精确的时间、清晰的路线图!要让老子闭着眼都知道,敲掉这颗钉子,县城里的鬼子多久能爬过来!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保证完成任务!”三人胸膛一挺,吼声震得油灯火苗猛地一跳,眼中燃起面对挑战的熊熊火焰。这次的目标不再是游走的运输队,而是固定但坚固的堡垒,任务更加艰巨,情报要求更加精确。
“滚吧!”李云龙大手一挥。
李云龙回身,重新坐回炕沿,抓起酒盅把剩下的烧刀子一口闷了,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也烧得他眼中的战意更加炽烈。
他抓起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狠狠嚼着,目光扫过三位老部下:“都回去准备!把刀给老子磨快点!等侦察排的消息!
这回,老子要让新兵蛋子的刺刀,先在小鬼子的据点身上开开光!也让咱们的弹药箱子,他娘的从这些‘磨刀石’上捞回来!”
窑洞外,晋东南的夏夜深邃。虫鸣声中,侦察兵们带着全新的、更艰巨的任务,再次融入无边的黑暗。
新一团这把渴望着饮血淬火的战刀,它的锋刃,即将探向那囚笼般的四颗毒牙,去验证它的硬度,也去攫取生存与胜利的给养。磨砺,将以更直接、更残酷的方式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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