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湾的打谷场彻底换了气象。曾经的农家晒场,如今成了新一团最喧嚣的练兵场。马蹄踏起的尘土混合着操练的呐喊,空气中弥漫着汗水、皮革和马匹特有的气息。
李云龙背着手,像头巡视领地的猛虎,在腾腾尘烟中穿行。他身后跟着张大彪、沈泉和王怀保三位营长,目光锐利地扫过各营的方阵。
一营的队列排得最是横平竖直,张大彪治军向来以“铁板”着称。新老兵混编的刺刀方阵,“杀!杀!杀!”的吼声震天响,木枪撞击的闷响密集如雨点。
李云龙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几个动作略显滞涩的新兵蛋子,却也没苛责,苍云岭的伤疤和万家镇的补充,都需要时间磨合。
二营的土工作业热火朝天。沈泉亲自示范,锹镐翻飞,一条条简易战壕和散兵坑在战士们手中迅速成型。“快!再深半尺!挖不好,鬼子炮弹炸的就是你的坟头!”沈泉的吼声带着硝烟味。李云龙蹲下抓起一把土捻了捻,还算瓷实,点了点头。
三营的射击训练场枪声零落。弹药金贵,实弹射击严格控制,大部分战士在练端枪瞄准,枪管下吊着土块或石头,汗珠子顺着黝黑的脸颊砸进脚下的尘土里。
王怀保沉着脸来回巡视,不时矫正着新兵的姿势:“肩膀放松!三点一线!心要静!你们当是烧火棍呢?”李云龙看着那些因长时间举枪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和坚毅的眼神,心里踏实了几分。
最引人注目的,是打谷场边缘新开辟的骑兵训练区。一百二十匹缴获的军马被精心照料。孙德胜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精壮的小臂,正骑在一匹高大的青骢马上,如同长在马背上一般。他眼神如鹰隼,声音嘶哑却极具穿透力: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腰杆挺直!腿夹紧!脚踩实马镫!不是让你们在娘们炕上绣花!”
“控缰!控缰!手是活的!不是死木头橛子!”
“马随人意!你软它就欺你!你硬它就服你!拿出点爷们儿样来!”
新组建的骑兵连战士们,有的在马背上摇摇晃晃,有的被烈马甩得东倒西歪,摔下马的闷响和吃痛的吸气声不时传来。但没人退缩,爬起来,骂骂咧咧,又咬着牙再次爬上马背。
孙德胜的训练近乎残酷,每个动作都要求精准到位,稍有懈怠便是一顿毫不留情的呵斥。他憋着一股劲,要把这个缩水的骑兵连,练成比营级规模时更锋利、更凶狠的尖刀!马刀劈砍木桩的“嚓嚓”声,是这片区域最独特的节奏。
李云龙驻足看了片刻,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孙德胜这小子,是把马粪味儿刻骨头里了。这股子狠劲,像样!”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了打谷场后山脚下一片相对僻静的区域。那里,二十个身影如同二十块沉默的磐石。正是“尖刀”特战队。
林骁站在队列前,身形挺拔如标枪,正指导队员们进行无声近身格斗训练。两人一组,动作快如鬼魅,擒拿、锁喉、关节技、匕首反握突刺…每一次模拟攻击都带着致命的狠辣,每一次防守都力求精准卸力,只发出极其轻微的衣袂摩擦声和身体碰撞的闷响。
王根生在另一边,带着爆破组的几个人,用泥土和小石块模拟着各种诡雷和投弹路线,低声讲解着角度、引信和爆炸威力的控制。王喜奎则带着狙击组,趴在远处的土坡上,练习着超远距离的观察和测距,枪口纹丝不动。
李云龙一行人走近,训练暂停。队员们迅速列队,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杀气,汗水浸透了洗得发白的训练服,不少地方还渗着新鲜的擦伤淤青。
“团长!”林骁带头敬礼,声音沉稳。
“嗯,练得不错,有点尖刀的样子了。”李云龙背着手,目光从一张张年轻却坚毅的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二柱子身上。这小子眼神里的怯懦早已被狠厉取代,此刻站得笔直,胸膛起伏,显然刚才训练拼尽了全力。
“就是不知道,”李云龙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们那鸟语学得怎么样了?老子请来的先生,没白费团部的口粮吧?”
这话一出,刚才还杀气腾腾的队员们,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眼神开始飘忽,不少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二柱子的脸更是“腾”地一下红了,手指不安地抠着裤缝。
“报告团长!我们…我们在学!”张顺硬着头皮回答,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在学?”李云龙眉毛一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学得咋样了?林骁,你给老子挑几个,现场考考!”
林骁面无表情,目光扫过队员:“张顺,二柱子,出列!”
张顺和二柱子头皮发麻地向前一步。
“张顺!‘不许动!’怎么说?”林骁声音冰冷。
“呃…乌…乌…乌索呆!”张顺憋了半天,舌头打结,发音古怪。
“‘乌索呆’?”李云龙嗤笑一声,“老子听着像是‘捂口袋’!鬼子让你捂口袋你就捂啊?没出息!”
队员们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辛苦。
“二柱子!‘我投降!’怎么说?”林骁继续点将。
二柱子脸涨得通红,额角冒汗,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拗口的音节搅成一团:“瓦…瓦塔西瓦…要…要饭…洗吗死?”他情急之下,把“降参”的音节,生生拐成了“要饭”。
“噗嗤…”这下连旁边的张大彪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瓦塔西瓦要饭洗吗死’?哈哈哈!”李云龙放声大笑,随即笑容一敛,眼神变得凌厉如刀,指着二柱子的鼻子骂道:“他娘的!二柱子!你小子是想当叫花子还是想当俘虏?学不好敌后渗透的必要手段,到时候真落到鬼子手里,你以为喊‘要饭’人家就给你个馍?做梦!扒了你的皮都是轻的!”
他目光扫过所有尖刀队员,声音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都给老子听清楚了!这日语,不是学来玩的!是保命的本事!是捅鬼子心窝子的另一把刀!下次老子再来检查,谁要是还学得狗屁不通,舌头捋不直,老子亲自给他‘加练’,扒层皮尝尝!听见没有?!”
“是!团长!保证学好!”队员们齐声嘶吼,带着被骂醒的羞愧和狠劲。
李云龙哼了一声,这才算放过他们,转身带着营长们离开训练场,径直回了团部。
团部里,李云龙灌了一大口凉白开,驱散了训话带来的燥热,但心头那股隐隐的不安却挥之不去。他踱到那张被油灯熏得更显老旧的地图前,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杨村独立团的方向。
作为拥有“融合灵魂”的李云龙,苍云岭的血战记忆犹新,而那场战斗中展现出的日军异常强大、精准的炮火。
都让他无法忽略一个名字——山本一木特工队。那是整个日军第一军数万人中精挑细选、装备精良、训练极其严苛的几十个魔鬼!他们像毒蛇一样潜行,专事斩首、破坏。
“孔二愣子那独立团…杨村…”李云龙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地图上杨村的位置,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老子在苍云岭搞出这么大动静,坂田联队吃了大亏,筱冢义男那个老鬼子能善罢甘休?山本一木这条毒蛇…会不会趁机出来咬人?目标是总部?还是…挡在路上的独立团?”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一根刺扎在心上。孔捷那小子打仗勇猛,性子也耿直,但独立团刚恢复不久,装备训练都远不如新一团,警惕性…李云龙越想越觉得不踏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山本那帮人,神出鬼没,真要是摸到杨村,孔捷未必能讨到好!
“虎子!”李云龙猛地转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到!”警卫连长虎子应声而入。
“去!立刻把林骁和小六子给老子叫来!跑步!”
不消片刻,林骁和小六子带着一身训练场的尘土和汗味,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团部。
“团长!”两人立正敬礼。
李云龙没有废话,直接指向地图上的杨村,眼神锐利如鹰:“林骁,小六子,交给你们一个紧急任务!”
两人精神一振,挺直腰板。
“目标:独立团驻地杨村周边方圆四十里范围!特别是靠近敌占区、交通要道、地形复杂的区域!”
李云龙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给老子像篦子篦头发一样,仔细地搜!重点侦察有无小股精锐敌军的活动迹象!脚印、特殊弹壳、丢弃的给养包装、异常的通讯信号…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记住!是‘小股’!是‘精锐’!不是大部队!人数可能很少,但绝对都是硬茬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行动极其诡秘!
给老子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发现任何异常,哪怕只是一点怀疑,立刻撤回报告!绝对不许擅自行动,更不许打草惊蛇!明白吗?这是死命令!”
林骁和小六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团长如此郑重其事地强调“小股精锐”,绝非寻常。
“明白!团长!尖刀队(侦察排)保证完成任务!发现异常,立刻回报!”两人齐声应道,声音斩钉截铁。
“嗯!”李云龙点点头,又补充道:“林骁,你亲自带尖刀渗透组最精干的人去。小六子,你的侦察排负责外围撒网和情报传递。记住,安全第一!”
“是!”
“还有,”李云龙叫住正要转身的林骁,“你和小六子,亲自去一趟独立团团部,找到孔捷孔团长。”
林骁和小六子停下脚步,认真听着。
李云龙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交代:“就说是老子李云龙说的:近期可能有敌军小股精锐部队,极可能是鬼子最顶级的特种部队,意图对防区进行渗透、破坏甚至突袭!
让他孔二愣子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加强警戒,特别是夜间和偏僻哨位!巡逻路线给老子搞复杂点!前沿潜伏哨多派几组!别他娘的整天大大咧咧,让人摸了屁股都不知道!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千万注意敌情,切莫大意!”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告诉孔团长,这股敌人非同小可,是整个日军第一军挑出来的几十个精锐,装备好、身手强,极其难缠!
让他们独立团务必提高警惕,做好防范!要是因为疏忽吃了亏,老子可要笑话他一辈子!”另外在通讯班骑着5匹快马。确保各小组能以最快的速度把情报传递回来。
“是!团长!保证把话带到!”林骁和小六子记下要点,再次敬礼。
“去吧!动作要快!路上小心!”李云龙挥挥手。
看着林骁和小六子迅速消失在门外,融入王家湾黄昏的暮色中,李云龙才缓缓坐回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拿起搪瓷缸子想喝水,却发现里面空了。他烦躁地放下缸子,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杨村那个小小的黑点。
“孔二愣子…你小子,可千万别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啊…”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眼神深处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王家湾的打谷场上,士兵的呐喊与马匹的嘶鸣依旧喧嚣,而一股针对独立团的致命危机阴影,正随着他派出的尖刀与耳目,悄然投向四十里外的杨村。砺兵秣马的背后,是穿越者灵魂对历史悲剧本能的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