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湾的喧闹在身后迅速沉寂,被初秋傍晚微凉的野风取代。林骁和小六子带着尖刀特战队二十人、侦察排三十余人组成的混合队伍,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扑向四十里外的独立团防区。
队伍里多了五匹从团部通讯班临时调拨的快马,那是李云龙咬着牙挤出来的家底,此刻由最精干的战士牵着,蹄声在队伍行进时被刻意压低。
“老排长,团长说的那个鬼子特战队,真有那么邪乎?”林骁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越来越复杂的地形,山峦起伏,沟壑纵横,正是利于隐蔽渗透的区域。
小六子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脸上带着侦察老兵特有的凝重:“邪乎?团长那语气,比听说鬼子坂田联队还沉!
他说是整个日军第一军几万人里挑出来的几十个,装备顶天,训练要命,专干摸哨、斩首、掏心窝子的阴险勾当!无声无息就能要了你的命!孔团长那边……”他欲言又止,显然对孔捷的“二愣子”脾气早有耳闻。
林骁眼中寒芒一闪,想起李云龙临行前那几乎要喷火的叮嘱:“管他多邪乎,撞到老子尖刀手里,也得给他剜下块肉来!孔团长那边,话必须带到,他听不听,是他的事。但咱们的眼珠子,得给老子瞪到最大!一丝风都不能放过!”
队伍沉默而迅捷地穿行在暮色渐浓的山野间,只留下沙沙的脚步声和偶尔惊起的飞鸟。
独立团团部设在杨村一个相对完好的地主大院。当林骁和小六子风尘仆仆地找到孔捷时,这位以勇猛耿直着称的团长正蹲在磨盘上,就着一盏马灯的光亮,哧啦哧啦地磨着他那把心爱的大刀片子,火星子时不时溅出来。
“孔团长!”林骁和小六子立正敬礼。
孔捷抬起头,黝黑的脸膛在灯光下泛着油光,眼神里带着被打断的不耐:“哟,这不是李云龙手下的小六子嘛?稀客啊!你们李团长又憋什么坏水了?还是他那宝贝骑兵营的马料不够,想到我这打秋风?”
林骁无视他话里的调侃,开门见山,将李云龙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语气严肃:“孔团长,我们团长判断,近期可能有日军最精锐的小股特种部队,目标很可能就是咱们防区,尤其是杨村一线!
他让您务必提高警惕,加强警戒,特别是夜间和偏僻哨位,巡逻路线复杂化,前沿多布暗哨,切莫大意!这股敌人非同小可,是整个日军第一军挑出来的几十个顶尖精锐,装备精良,身手强悍,极其难缠!”
孔捷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当啷”一声把磨好的大刀插回刀鞘,站起身,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林骁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林骁都晃了一下。
“哈哈哈!”孔捷的笑声洪亮,在院子里回荡,“我说李大头这脑袋,是让万家镇的马粪熏晕乎了吧?鬼子最精锐的特种部队?摸我孔捷的屁股?他娘的,老子独立团刚在赵家村啃了鬼子一个中队,正缺肉吃呢!让他们来!来多少老子包多少饺子!”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带上一丝明显的不以为然:“回去告诉你们李团长,他那一亩三分地刚捞了点油水,就好好捂着他的宝贝骑兵连,别操那份闲心!还管到我独立团头上来了?
我孔二愣子打仗,还用他李云龙教?放心,他的‘好心’我收下了!警戒嘛,自然是要加强的,多派几组明暗哨,小心驶得万年船嘛!行了,没事就赶紧回去吧,替我谢谢你们李团长的‘关心’!”
林骁和小六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话已带到,多说无益。两人敬礼告辞,孔捷挥挥手,注意力又回到了他那把寒光闪闪的大刀上,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接下来的日子,林骁和小六子将五十多人的队伍像撒网般铺开。尖刀队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悄无声息地深入最险要、最隐蔽的沟壑、密林和废弃村落;侦察排则在外围形成一张大网,监控着大小道路、制高点以及可能的接应点。
他们仔细检查着每一片踩踏异常的草丛,每一处可疑的脚印(尤其是不同于八路军布鞋或普通日军皮靴的独特靴印),翻找着任何可能被丢弃的特殊弹壳、压缩饼干包装纸、甚至一丝不寻常的布条纤维。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感,每个人都清楚,团长口中那柄无形的“毒刃”,随时可能从任何方向刺出。
时间在枯燥而紧张的搜索中流逝。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除了发现几处可能是普通小股土匪或伪军侦察兵留下的模糊痕迹外,一无所获。第五天傍晚,夕阳将西边的山峦染成一片血红色。
林骁带着尖刀渗透组,正潜伏在杨村西面约四十里外一片密林边缘的高地上,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下方一条连接敌占区的简易土路。
林骁伏在厚厚的腐叶层上,脸颊紧贴着手中那具缴获的、视场清晰的6倍率蔡司望远镜。镜片里,远处蜿蜒的土路尽头,几个模糊的黑点正缓缓移动。
他屏住呼吸,小心地调整着焦距。黑点迅速放大、清晰——是三辆蒙着绿色帆布棚的军用卡车!卡车引擎低沉地轰鸣着,卷起一路烟尘,正朝着这个方向驶来!
林骁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起。这绝不是普通巡逻队!卡车在距离他们潜伏点约十里处,一个名叫“三十里铺”的小型日军据点旁缓缓停了下来。据点里立刻跑出几个鬼子兵,似乎与车上的人进行了简单的交接。
望远镜的十字分划死死套住卡车尾部。后挡板被猛地放下!刹那间,林骁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一条条人影如同黑色的溪流般,迅捷而无声地从车厢里滑落!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落地即散开,形成警戒队形。他们人数极多,林骁快速默数着:一组、两组、三组……足足八十人上下!
统一的深色特战服与普通日军土黄色军装截然不同,装备更是精良得刺眼:人手一支造型奇特的冲锋枪,腰间挂满手雷、弹匣包,不少人背上还背着炸药包或火焰喷射器!头盔下的脸孔看不清表情,但那股子经过千锤百炼的冷硬杀气,即使隔着望远镜,也如同实质的冰锥般刺来!
这些人下车后没有片刻停留,在几个头戴钢盔、手持短冲锋枪。在军官手势指挥下,迅速分成三个清晰的小队。他们甚至没有进入据点休整,而是直接绕过据点,一头扎进了据点西侧那片地形更为复杂、沟壑纵横的山林!
动作迅猛如鬼魅,八十人的队伍,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和装备碰撞的细微金属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大的声响,迅速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林阴影之中,行进方向,直指东方——独立团杨村!
“狗日的!真来了!”林骁身边的张顺牙齿咬得咯咯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好快的动作!好精的装备!”
王喜奎趴在不远处,他的狙击镜也牢牢锁定着最后几个消失在山林边缘的身影,声音冷得像冰:“队长,是硬茬子!绝对的精锐!看那动作,比万家镇的伪军强百倍不止!”
林骁的心跳如同擂鼓,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团长料事如神!孔捷……他猛地放下望远镜,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尖刀!
“二柱子!”林骁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到!”二柱子像猎豹般从旁边的隐蔽处窜到林骁身边,那张曾经带着新兵青涩的脸,此刻只有被任务点燃的灼热和紧绷。
“骑最快的马!立刻回王家湾团部!向团长报告!”林骁语速快如爆豆,“发现日军精锐特战队!人数八十左右!分三组!
装备精良!全是冲锋枪、手雷、炸药!已从三十里铺据点西侧山林,徒步向杨村方向渗透!行进速度极快!重复一遍:八十人!三组!精良!徒步渗透!目标杨村!快!把马跑死也要把消息送回去!”
“是!保证送到!”二柱子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像离弦之箭般冲向林子里拴着的快马。
他飞身跃上马背,猛夹马腹,那匹从团部通讯班带来的健壮战马长嘶一声,四蹄翻腾,驮着他如同旋风般冲下山坡,卷起一路狂飙的烟尘,朝着王家湾的方向绝尘而去!那冲天的烟柱,在血色残阳的映照下,宛如一道紧急的狼烟!
看着二柱子消失在视线尽头,林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追上去拦截的冲动。团长的死命令在耳边回响:“绝对不许擅自行动!更不许打草惊蛇!”他转过头,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同样因紧张和战意而绷紧的脸。
“尖刀队、侦察排,全体都有!”林骁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铁一般的意志,“目标,鬼子特战队消失区域!保持最高警戒距离,外围跟踪监视!摸清他们的具体渗透路线和可能的集结区域!记住,我们是团长的眼睛!
没有命令,只许看,不许动!把他们的动向,给老子死死钉住!随时准备向后续部队传递情报!行动!”
“是!”几十道低沉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声的杀气。尖刀与侦察排的战士们如同融入大地的影子,迅捷而无声地散开,朝着山本特工队消失的方向,如同最耐心的猎人,追踪着最危险的猎物,悄然潜行而去。山林间,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呜咽,以及那八十名地狱来客留下的、冰冷而致命的痕迹。
王家湾,新一团的团部。
李云龙正对着摊开的地图,手指烦躁地在杨村位置上来回划拉着,嘴里叼着早已熄灭的烟卷。那股莫名的心悸感,从林骁他们出发后就一直萦绕不去,像根细线勒在心上,越收越紧。
“团长!团长!”急促的呼喊伴随着沉重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一面破锣在死寂的团部炸响!团部的门帘被猛地撞开,二柱子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汗水和尘土混在一起,在脸上冲出几道泥沟。
他胸膛剧烈起伏,像拉破了的风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几乎是滚爬着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显然一路纵马狂奔,人和马都已到了极限。
“报…报告团长!发…发现了!”二柱子嘶哑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他猛地吸了几大口气,才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鬼子…鬼子特战队!八十人!分三组!全是冲锋枪、手雷、炸药!从三十里铺据点西边钻了林子,正朝杨村摸过去!动作快得像鬼!林队长…林队长他们正盯着!”
“啪嚓!”
李云龙手中那个刚端起来、还冒着热气的搪瓷茶缸,被他硬生生捏得变了形,滚烫的开水混合着茶叶泼溅出来,烫红了他的手背也浑然不觉。茶缸脱手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整个团部瞬间死寂!张大彪、沈泉、王怀保几个营长和刚被叫来议事的孙德胜,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震惊与暴怒的边缘。八十个武装到牙齿的鬼子特种兵,如同八十柄淬了毒的匕首,正无声无息地刺向毫无防备的独立团心脏!
“山本一木!操你姥姥的还真来了!”李云龙双目瞬间赤红,一股狂暴的杀气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炸开,团部里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他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凳子,木屑纷飞!
狂怒只持续了一瞬,李云龙的眼神瞬间被冰寒刺骨的杀意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取代。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刚刚冲进来的警卫连长虎子和骑兵连长孙德胜身上:
“虎子!立刻集合团部通讯班所有能跑的马!给老子把一营一连赵铁牛、二营四连周大眼,用最快的速度叫到打谷场!告诉他们,给老子轻装!只带枪、子弹、手榴弹!跑步!用飞的!晚一秒老子毙了他!”
“是!”虎子像颗出膛的炮弹,转身就撞了出去。
“孙德胜!”李云龙的吼声转向骑兵连长。
“到!”孙德胜一个激灵,挺直腰板,眼中战火狂燃。
“骑兵连!全体集合!”李云龙的声音如同重锤砸在铁砧上,带着金铁交鸣的决绝,“给老子一马驮两人!把一连和四连的弟兄,给老子驮上!你的骑兵,负责把老子的步兵尖刀,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杨村西边的战场!老子要包鬼子的饺子!”
一马驮两人?!孙德胜脑子嗡的一声,但随即被巨大的任务点燃:“是!保证完成任务!就是把马跑死,也把步兵弟兄按时送到!”
“张大彪!沈泉!”李云龙的目光扫过两位悍将。
“到!”两人齐声怒吼。
“带上你们手下最能打的兵!赵铁牛的一连,周大眼的四连,老子亲自带!全团的轻机枪挑十挺,给老子带上!”
李云龙的手指在地图上杨村以西的山林位置狠狠一戳,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十挺轻机枪!五具掷弹筒!所有能带上的弹药!重机枪、迫击炮统统不要!老子要的是快!是狠!是突然砸到山本脑袋上的铁锤!”
“明白!”张大彪和沈泉的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一连和四连,那是新一团淬炼出的两把最锋利的刺刀!
“王怀保!”李云龙看向三营长。
“到!”
“你带三营和余下部队,给老子守好王家湾!看好家!防备鬼子趁虚而入!”
“是!团长放心!”
命令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出,每一个字都带着钢铁的意志和焚天的怒火。李云龙最后看向地上破碎的茶缸和泼洒的水渍,眼神冰冷如九幽寒冰:“山本一木……老子这次,要拿你这八十颗脑袋,给孔二愣子上一课!也给筱冢义男那个老鬼子,送份大礼!”
他猛地抓起挂在墙上的驳壳枪,咔嚓一声顶上火,大步流星地冲出团部,朝着人喊马嘶、瞬间沸腾起来的打谷场冲去。那里,新一团最锋利的獠牙,正被愤怒和战意淬炼得寒光四射,即将在血色月光下,扑向那支来自地狱的“精锐”!
王家湾的打谷场,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沸腾的战争熔炉。急促尖锐的哨子声撕裂了傍晚的宁静,一声紧过一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军官们粗粝的吼叫、士兵奔跑时装备碰撞的铿锵、战马被突然惊扰而发出的不安嘶鸣,还有沉重的机枪、弹药箱被快速搬动时发出的摩擦声,所有声音狂暴地搅拌在一起,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一连!集合!快!快!”
“四连的!这边!只带枪弹!手榴弹!快!背包扔下!”
“机枪组!掷弹筒!跟上!动作快!”
赵铁牛和周大眼几乎是同时带着自己的连队旋风般冲进打谷场。战士们个个脸色绷紧,眼神里燃烧着战斗的渴望和急迫。他们飞快地卸下不必要的背包、被褥,只保留武器弹药,动作麻利得令人心惊。
骑兵连的健儿们早已牵着自己的战马列队完毕。孙德胜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矗立在队列最前方,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每一个动作。
“检查鞍具!肚带勒紧!马镫挂好!”他的吼声在嘈杂中依然清晰有力。一百二十匹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大战将临的紧张气氛,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皮革和汗味。
“上!”孙德胜一声令下。
骑兵们纷纷翻身上马,动作流畅。紧接着,一连和四连的步兵战士们两人一组,在骑兵战友的帮助下,手脚并用地攀上马背。
一人坐在鞍后紧紧抱住前面骑兵的腰,另一人则侧坐在鞍前,双腿蜷起,尽量保持平衡。战马的负重陡然增加,发出一阵不满的嘶鸣,但在骑兵们娴熟的控缰安抚下,迅速安静下来。
“抓紧了!掉下去老子可不管捡!”孙德胜回头对着马背上挤成一团的步兵们吼了一嗓子,随即猛地拔出马刀,刀锋在渐暗的天色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光,“骑兵连!目标杨村!给老子——冲!”
“驾!”
“冲啊!”
孙德胜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整个骑兵连如同一股骤然爆发的钢铁洪流,轰然启动!
沉重的马蹄猛烈地敲击着大地,发出滚雷般的轰鸣,踏碎了王家湾黄昏的宁静。巨大的烟尘如同一条土黄色的怒龙,瞬间在队伍后方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李云龙骑在一匹高大的青骢马上,这匹马是孙德胜特意给他留下的脚力最好的。张大彪和沈泉紧随其后。李云龙最后看了一眼那冲天而起的烟尘,猛地一夹马腹,青骢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般追着前面的钢铁洪流冲了出去。张大彪和沈泉也怒吼着催马跟上。
整个驰援部队,如同一条裹挟着雷霆与怒火的钢铁长龙,以决死的姿态,撕裂沉沉的暮色,朝着四十里外那即将被战火点燃的山林,狂飙突进!
马蹄踏碎的,是宁静的夜色;背负的,是战友的安危与复仇的烈焰;指向的,是那支正悄然潜入、自诩无敌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