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部窑洞里,旅长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他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桌面上,震得茶缸盖叮当乱跳:
“哈哈!老王!你听听!李云龙这狗日的又给老子整了个大活儿!青山战俘营!连锅端!八百多号兄弟!硬生生从鬼子嘴里掏出来了!还顺带把山本刚凑起来的那点家底又给报销了!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王政委推了推眼镜,脸上也带着欣慰的笑意,但镜片后的目光依旧沉稳:“确实是大胜!老陈啊,这李云龙打仗,真是一把好刀,又快又狠!这战绩,简直是刀刀见血!新一团这把刀,算是让他磨得吹毛断发了!”
旅长脸上的笑容稍稍敛了敛,摸出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窑洞里弥漫开:“刀是够利了,就是太能惹事儿!锋芒太露!你看这才多久?四处点火,捅完这个捅那个!鬼子是泥捏的?
吃了这么大亏,能不疯狂报复?得给他配个好刀鞘,关键时刻能拉住他这头犟驴,别让他把天捅出个窟窿来!”他踱到窗前,望着外面,“师部通知的抗大毕业生,该到了吧?”
“巧了,人刚到。”王政委说到
行!老王,把人请进来,咱们好好跟他聊聊李云龙这头‘犟驴’!”
---
片刻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军装、身姿挺拔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面容清秀,眼神清澈而带着几分书卷气,但行走间步伐沉稳,没有丝毫文弱感。
“报告旅长、政委!抗大毕业生赵刚,前来报到!”声音清朗有力。
“好!赵刚同志,坐!”王政委微笑着示意,亲自倒了碗水推过去,“一路辛苦了。”
旅长没那么多客套,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赵刚,开门见山:“赵刚同志,情况紧急,咱们长话短说。我和政委商量过了,准备派你去新一团担任政委。”
赵刚坐姿端正,认真地听着:“是!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新一团是我旅主力,敢打硬仗,能啃硬骨头!”旅长语气带着自豪,随即话锋一转,变得严肃无比,“但这个团的团长李云龙,是个非常特殊的人物!他打仗,是这个!”
旅长竖起大拇指,狠狠晃了晃,“前二个月,在苍云岭,正面击溃鬼子精锐坂田联队,一炮轰掉了联队长坂田信哲的脑袋!就是你这个未来的搭档干的!”
赵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敬意,苍云岭之战震动整个战区,他早有耳闻。
旅长继续道:“但这小子,惹祸的本事跟他打仗的本事一样大!是个出了名的刺头!不服管,胆子比天大,主意正得很!天王老子都敢顶!一句话不顺心就敢尥蹶子!
这才过去二个月,他是没一天消停!万家镇抢马,杨村灭了大半山本特工队,这又马不停蹄,刚把鬼子在晋中腹地的青山战俘营给端了!八百多战俘,硬是让他掏了出来!”
赵刚的神情凝重起来,他能感受到旅长语气里那份“又爱又恨”的复杂。这战绩辉煌得吓人,但这闯祸的劲头,也着实令人心惊。
“这小子打仗是一把好手,但也像一匹没笼头的野马!”王政委接过话头,语气沉稳而语重心长,“赵刚同志,派你去,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的考验!
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李云龙同志本质是好的,对党忠诚,能打仗,爱护战士。但他身上个人英雄主义、游击习气浓,组织纪律观念淡薄。
你这个政委,就是要当好这个‘笼头’,既要保护好他打仗的锐气,又要把握好方向,防止他犯大错误!要敢管,更要会管!”
旅长用力吸了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盯着赵刚的眼睛:“怎么样,赵刚同志?有没有信心降住这头犟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让政委再给你挑个地方。”
赵刚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反而透出一种沉稳的坚定:“报告旅长、政委!我接受任务!也做好了思想准备。李云龙同志能打仗,这是好事。政委的职责就是保证这把好刀用在正道上,用在党和人民需要的地方!
他性子急,我就多沟通;他主意正,我就摆事实讲道理;他若犯了纪律,该坚持的原则我寸步不让!我相信,只要出于公心,为了部队好,为了打鬼子,总能找到相处之道。”
“好!”旅长一拍桌子,“要的就是这股子劲儿!有原则,有担当!”他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对了,听说李云龙这次端青山战俘营,又发了笔横财!
缴获了两门崭新的90毫米迫击炮,还有一门92式步兵炮!那可是攻坚拔点的好家伙!现在各部都缺重武器,鬼子炮楼修得跟王八壳似的,没点硬家伙还真不好啃!”
旅长站起身,抓起桌上的马鞭:“收拾一下,我亲自送你上任!给你站站台!要不,我怕你这白面书生,第一天就被李云龙那狗日的给轰出来!顺便嘛…”
他嘿嘿一笑,“那门92步兵炮,我看放在他新一团也是浪费,正好旅部攻坚任务重,我去给他‘保管保管’!”
---
王家湾,新一团团部窑洞外。训练的口号声震天响,新老战士们混编在一起,挥汗如雨。魏和尚那魁梧的身影格外显眼,正和一队新兵练习刺杀,吼声如雷。
旅长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赵刚和几名警卫员,卷起一路烟尘,径直冲到了团部门口。李云龙和孔捷闻讯,早已迎了出来。
“哈哈!旅长!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准备点好酒好菜啊!”李云龙大笑着迎上去,眼角余光迅速扫过旅长身边那个陌生的、的年轻人,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丝毫不露。
旅长翻身下马,马鞭虚点了点李云龙:“少给老子嬉皮笑脸!老子是来给你送人的!”他侧身一指赵刚,“喏!赵刚同志!抗大毕业的高材生,文武双全!
从今天起,就是你们新一团的政委了!李云龙,老子警告你,赵政委是组织派来的得力干将,你要是敢给老子尥蹶子、耍混不吝,老子扒了你的皮!”
李云龙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堆起热情的笑容,伸出大手:“哎呀!欢迎欢迎!赵政委!欢迎你来新一团工作!我是李云龙,以后咱们就是搭档了!”他用力晃了晃赵刚的手,感觉对方的手劲不小,不是个纯粹的文弱书生。
赵刚不卑不亢,带着温和而坚定的笑容:“李团长,久仰大名!苍云岭击毙坂田,青山战俘营营救数百兄弟,战绩彪炳!我是赵刚,初来乍到,以后工作上还请李团长和孔副团长多帮助,多支持!”
孔捷也上前握手:“赵政委,欢迎!我是孔捷。咱们团打仗是把好手,就是这团长…哈哈,以后你就知道了!有你在,正好帮我们管管思想,收收心!”这话半是玩笑半是真心。
旅长看着三人寒暄完,大剌剌地走进窑洞,一屁股坐在炕桌主位,目光如电般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李云龙脸上,开门见山:“李云龙,老子听说你这次在青山发了笔横财?两门90迫,一门92步炮?拿出来给老子开开眼!”
李云龙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脸上笑容一僵:“旅长…您这消息也太灵通了…这才刚入库呢…”
“少废话!”旅长眼睛一瞪,“赶紧的!好东西藏着掖着,等着下崽儿啊?现在各部都缺攻坚重武器!旅部马上有拔炮楼的任务,正缺硬家伙!
你那门92步兵炮,放在你这山沟沟里,能打几个炮楼?放旅部才能发挥大作用!给老子搬出来!老子带回去!”
“哎呀!旅长!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李云龙瞬间变成了苦瓜脸,如同被剜了心头肉,“那门炮…那门炮可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为了它,柱子差点把命搭进去!
您看看,我们团现在这么多人,刚救出来那些兄弟,好多连枪都没有!就指着这门炮壮胆,压阵脚呢!
再说…再说这炮刚缴获,我们还没捂热乎,连操作手都没培养出来呢…”他语速飞快,理由一个接一个。
孔捷在旁边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他太了解李云龙这护食的德性了。
旅长不为所动,马鞭敲着炕桌:“少跟老子哭穷!你李云龙的家底,老子还不清楚?迫击炮都五门了,重机枪五挺,轻机枪几十挺,三八大盖几百条,冲锋枪都几十支!
比老子旅部都阔气!还缺一门炮壮胆?培养操作手?老子旅部炮兵连是摆设?少废话!这门炮,老子要定了!这是命令!执行!”
他话锋一转,仿佛刚想起来,“听说你还搞了部电台?好东西啊!不过光有电台没人会用,那就是块废铁!这样,老子体恤你,给你配个报务员过来!”
李云龙的脸色这才稍有好转,腮帮子咬得咯咯响,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肉痛,像一头被抢走了猎物的狼。他知道旅长亲自开口,再争下去就是犯纪律了。
他狠狠一跺脚,冲着外面吼道:“虎子!去!让柱子…把那门…92步兵炮…给…给旅长装车!”最后几个字,说得无比艰难,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
旅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这就对了嘛!放心,老子不白拿你的!回头给你批点弹药补给!好了,人给你送到了,炮也拿到了,报务员过两天给你派来。老子还得赶回去布置任务。
赵刚,”他转向赵刚,语气郑重,“新一团就交给你和李云龙了!遇事多商量,原则问题不能让步!李云龙要是犯浑,直接给老子打电话!”
“是!旅长!”赵刚立正回答。
旅长又瞪了李云龙一眼,这才带着警卫员和那门被李云龙视若珍宝的92步兵炮,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王家湾。
---
窑洞里只剩下李云龙、孔捷和赵刚三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和刚才的“肉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走到炕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旱烟袋,慢条斯理地装烟,划着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久经沙场带来的威压感在无形中弥漫开来。孔捷在一旁默默抽着自己的烟,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啥也没看见”的样子。
赵刚感受到气氛的变化,神色平静,也走到桌旁坐下,坦然地看着李云龙。
“赵政委,”李云龙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烟袋锅子在炕沿上轻轻磕了磕,“旅长把你送来了,咱们就是搭档了。有些话,我得先说在前头。”
“李团长请讲。”赵刚的声音依旧沉稳。
“咱们新一团,是打仗的部队。”李云龙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赵刚,“我这个团长,是带兵打仗的。部队怎么行动,仗怎么打,目标在哪里,这些军事上的事情,我说了算。”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呢,政委,主要管好部队的思想工作,管好生活,管好纪律教育,管好跟地方群众的关系,管好战士们心里的疙瘩。这些,你放手去做,我李云龙绝对支持!”
“但是,”李云龙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迫向赵刚,“打仗的事,战场指挥权,部队的调动部署,这些属于军事范畴,你得听我的。
咱们分工明确,互不干涉。战场上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容不得半点含糊,更容不得外行瞎指挥!”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独断意味,清晰地划定了界限。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军事,我李云龙的地盘,你赵刚别伸手。
赵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愠怒,目光清澈而深邃。等李云龙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温和而坚韧的力量:
“李团长,我明白你的意思。组织上派我来,首要任务就是做好政治工作,保证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保证部队的思想稳定和战斗力,这是政委的职责所在。
军事指挥,你是团长,是军事主官,我尊重你的专业判断和战场决断权。”你是老同志了,红军时期就当过团长,实战经验丰富,指挥能力强,我初来乍到,在军事上还要多多向你学习。”
李云龙紧绷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丝。
“但是,”赵刚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原则性,“作为政委,我也有我的职责底线。部队的行动方向是否符合党的政策和上级的指示?
在重大原则问题上,在可能造成重大损失或违反政策纪律的问题上,我赵刚,该说的话一句不会少,该管的事寸步不让!这不是干涉指挥,这是履行政委的监督和保证职责。”
他迎着李云龙审视的目光:“李团长,我们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打鬼子,为了壮大新一团,为了革命的胜利。我相信,只要坦诚沟通,以大局为重,我们一定能配合好。
你说互不干涉,我理解为在各自职责范围内高效履职。在涉及部队整体和原则的问题上,我们需要的是商量,是共同负责。”
窑洞里一片寂静,只有旱烟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李云龙盯着赵刚,足足看了有十几秒钟。他心中那个现代灵魂融合的记忆翻涌着,清晰地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文气的政委,未来将是何等坚韧、智慧,在关键时刻能发挥何等巨大的作用。但此刻,作为新一团的团长,他必须立住自己的威信。
终于,他脸上扯出一个不算热情但也不算冷淡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认可:“行!赵政委,你这话,敞亮!该你管的,你放手管!
该老子管的,你也别操心!只要都是为了打鬼子,为了咱们新一团好,怎么着都行!老孔,你说是不是?”
孔捷这才仿佛“醒”过来,连忙打圆场:“对对对!都是为了打鬼子嘛!赵政委是文化人,懂道理,老李你是猛将,能打仗,你们俩搭档,正好互补!以后咱们新一团,肯定更厉害!”
李云龙不再多说,站起身:“赵政委,一路辛苦,让老孔先带你熟悉熟悉团里情况,安顿下来。我还有点事。”说完,他抓起桌上的帽子扣在头上,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窑洞,背影消失在操练场喧嚣的烟尘和震天的口号声中。
孔捷对赵刚无奈地笑了笑:“赵政委,老李就这脾气,直来直去,你别往心里去。他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过,他认人,也认本事。你慢慢就知道了。”
赵刚走到窑洞门口,目光投向外面热火朝天的训练场,看着李云龙那粗犷的背影在战士们中间走动、呵斥、时而爆发出粗豪的大笑。
他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难堪,只有一片沉静和深思。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这把桀骜不驯的“刀”与名为“政委”的刀鞘,真正的磨合,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