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嫔陈书意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目光在苏静姝那张写满天真无邪的脸上停留片刻。
最终只是从鼻息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轻蔑的嗤笑；
却并未像方才针对杜锦欣那般立刻出言讽刺。
而沈贵人沈玉珂、柔嫔赵婉清等人则自始至终保持着得体的沉默；
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像，低眉顺目，谨慎地观察着殿内每一丝暗流的涌动，不肯轻易泄露半分情绪。
林秀儿、王妙云两位答应更是谨小慎微，她们位份最低；
此刻只睁着一双好奇又惶恐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诸位高位妃嫔的机锋往来，全程乖巧得像两只鹌鹑，不敢有丝毫逾矩之处。
慕卿璃端坐凤座，将殿下众人的情态尽收眼底。
看着那几位过分安静、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妃嫔，她心中忽然掠过一个荒谬却又挥之不去的念头——
这几位，家世不显，性情也似乎温吞如水，倒像是……
像是萧凛特意选进来充数、当作摆设的？
但这个想法刚一冒头，便被她自己按了下去。
她暗自嗤笑，这后宫之地，步步惊心，谁会真心愿意进来蹉跎岁月？
若无几分争宠搏位的心思，又何苦踏入此间？
定然是自己想多了。
许是近来萧凛待她确实百依百顺，体贴入微，竟让她生出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他当真会为了她而费这等心思。
她迅速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涟漪，将注意力重新投回那位引人注目的安嫔身上。
方才她怼杜锦欣时，言辞犀利，不留余地；
此刻面对明显暗藏心机的苏静姝，她却只是嗤笑一声，选择了冷眼旁观。
看来，这位安嫔性子虽直爽泼辣，却并非毫无城府的莽撞之人，她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什么人可以当场撕破脸，什么人需要暂且观望。
倒是个有趣又清醒的人。
慕卿璃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这场表面一派祥和、内里暗潮汹涌的请安礼，终于接近尾声。
慕卿璃目光温煦地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娇美却心思各异的年轻面孔；
依照惯例，温言赏下些内务府准备的寻常缎帛首饰，又当众重申了一番宫中请安、侍奉的规矩，便优雅地端起了手边的茶盏，准备送客。
然而，恰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太监清晰而高昂的唱喏声：
“皇上驾到——！”
宫人高昂的唱喏声余音未落，殿内气氛霎时为之一变。
方才还略显沉闷、准备依礼告退的妃嫔们瞬间顿住了脚步。
整个未央宫正殿，漾开一层混杂着紧张、期盼、羞涩与难以抑制的兴奋的涟漪，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躁动。
所有妃嫔，无论位份高低，皆是一震，下意识地慌忙垂首；
或飞快地整理本已一丝不苟的衣襟袖口，或以指尖轻抚鬓角钗环，确保仪容万无一失。
慕卿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不禁哂然一笑。
呵！
方才竟还以为其中有人能安分守己，真是自己想多了。
瞧这一个个瞬间亮起来的眼眸、下意识挺直的背脊，哪一个是真正甘心只做摆设的？
她正暗自思忖间，一道明黄色的挺拔身影已携着微凉的晨风步入殿内。
萧凛显然刚下早朝，身上还穿着庄重的十二章纹朝服，金冠玉带，更衬得他面容俊朗，不怒自威。
他这几日已然形成了习惯，下朝后总爱径直来未央宫，或是小憩片刻，或是蹭上一顿午膳，享受片刻的松弛与温情。
今日他亦是依着习惯信步而来。
却一时忘了，这些新妃昨日方才入宫，今日正是觐见中宫的日子，而内务府也将在今日呈上她们的绿头牌，意味着今夜起，新一轮的“侍寝”便将开始。
慕卿璃敛起心神，领着殿内一众心思各异的娇娥，齐齐敛衽屈膝，声音清脆婉转，如同珠玉相碰：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他眸光冷冽，如同寒潭深水，淡淡扫过跪了满地的妃嫔，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无需多礼，都平身吧。”
说罢，便不再多看众人一眼，径直走向凤座。
他的目光落在慕卿璃身上时，那眼中的冰冷与威严瞬间冰雪消融；
化为真切的笑意与几乎能溺毙人的温柔，声音也低沉和缓了许多：
“卿卿可用过早膳了？朕下朝回紫寰殿，见你不在，便猜你是回未央宫处置事务了。昨夜……歇得可还好？”
他语带关切，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全然不顾殿下还站着满堂的妃嫔。
慕卿璃早已习惯他这般旁若无人的亲昵，只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然而，这对于初次面圣的新妃们而言，却是极大的冲击。
她们见到的皇帝，面容俊美无俦，眉宇间蕴着天生的帝王威严，目光深邃锐利，周身散发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强大气场。
可就是这样一位凛然不可侵犯的君主，竟对皇后流露出如此截然不同的温柔与专注……
许多年轻妃嫔顿时脸颊绯红，心如鹿撞，心中又是羞怯又是难以言喻的悸动。
就在这片暗流涌动、众人各怀心思之际，一个清脆娇憨的声音突兀响起：
“皇帝哥哥！”
只见一道浅粉身影如同蝴蝶般翩然越众而出，竟是苏静姝提着裙摆，小跑着直奔凤座之前。
她仰起一张精心修饰过的、天真无邪的小脸，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萧凛，声音甜得发腻：
“凛哥哥，你还记得姝儿吗？我是静姝呀！我们小时候见过的！姝儿好久好久都没见到你了，好想你呀！”
她这般全然不顾宫规礼数、仿佛只是个见到久别亲人的小女孩般做派，让众妃皆是一惊。
萧凛闻言，微微一怔，低头看向几乎凑到自己眼前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遥远的回忆之色。
他对这位表妹印象实在不深，只依稀记得幼时随母后去早已没落的清远侯府时，似乎见过两次这个总是躲在侯府夫人身后、怯生生的小不点。
念及那份薄弱的血缘和幼时情谊，加之苏静姝年纪确实尚小，他冷峻的面容不由柔和了几分，语气也较对待旁人多了些许随意：
“是静姝表妹？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初入宫闱，一切可还习惯？”
虽是寻常的问候，但在这等级森严、规矩繁多的后宫，君王这般略带亲昵与宽容的语气，已是极为罕见的殊待。
苏静姝心中狂喜，几乎要按捺不住嘴角的弧度，面上却只努力维持着娇憨懵懂的模样，甚至微微嘟起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抱怨：
“宫里好大好大，规矩也好多好多，姝儿都怕记不住、走错了路呢！不过……”
她话锋一转，笑容灿烂，目光“纯真”地看向慕卿璃，
“不过见到凛哥哥……哦不，皇上哥哥，还有皇后姐姐这么好看又和气，姝儿就不怕啦！”
她这番故作天真的话语，尤其是看似无意地将慕卿璃一并夸赞进去，倒让萧凛眼中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