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一个电话,一场人性的豪赌
手机屏幕上,“钱晓晓”三个字静静地亮着,像一枚冰冷又滚烫的烙印。
沈铭的拇指悬在拨号键上,指腹下的玻璃触感冰凉,他却觉得那块小小的屏幕有千钧之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绷紧的青色血管。
打,还是不打?
这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像一只撞不破南墙的飞蛾。
他的脑海中,模拟器里那12.5%的成功率,与无数条血红色的“失败”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图景。这12.5%,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它背后是一个人的前途,一个记者的职业生涯。
他可以赌上自己的前途,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在模拟器中看到的唯一活路。他是个莽夫,输了,大不了一切归零,回到那个被前女友嘲讽、被同事看轻的原点。他输得起。
可钱晓晓呢?
她是一个有理想的记者,她的笔是她的剑,她的职业操守是她的铠甲。她凭什么要跟着自己去冲撞体制的铜墙铁壁?万一失败,那把剑会折断,那身铠甲会被击得粉碎。他没有权利把另一个人拉进自己这场疯狂的赌局。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老旧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单调的、有节奏的嗡鸣,像是在为他倒数。
沈铭闭上眼,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石头村的景象。
三爷那张布满沟壑、写满决绝的脸;那个捧着冰冷馒头、眼神清澈又怯懦的小女孩;村民们住在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里,脚下就是万丈悬崖的触目惊心。
他又想起了钱晓晓。
第一次在青云镇,她扛着摄像机,不施粉黛,眼神里有不属于这个小县城的锐气和光芒。她报道青云镇的旅游,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真诚。她帮忙宣传校友捐款,没有收一分钱的好处,只是因为她觉得那是一件“对的事情”。
她和他,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种人。只是他选择用拳头,而她选择用笔。
沈铭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他不是在利用她。
模拟器的方案说得很清楚:【你不能欺骗,不能利诱,你必须用你计划的全部价值与愿景,以及石头村最真实的困境,去打动她。】
打动,而不是利用。
他要做的,不是把她拖下水,而是把一个足以震撼人心的故事,一个关乎一个村庄生死存亡的抉择,摆在她的面前。她有权利知道,也有权利选择。如果她拒绝,他绝不强求,大不了再回到那1.3%的成功率里去寻找新的生机。
可如果她答应……
那将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战争。
沈铭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挣扎与犹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他不是在赌钱晓晓会不会帮忙,他是在赌,这个世界上,理想主义的火种,还没有被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灭。
他的拇指,终于坚定地按了下去。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的心上。他走到窗边,看着县委大院里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叶在下午的阳光下泛着金黄。
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钱晓晓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干练和礼貌,背景里有些嘈杂,似乎是在办公室。
“钱记者,是我,沈铭。”沈铭开口,声音比他预想的要平稳得多。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随即响起钱晓晓有些惊讶的声音:“沈主任?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青云镇又有什么大新闻了?”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
“新闻算不上,但有个故事。”沈铭没有绕圈子,他知道对付这样的人,开门见山是最好的方式,“一个……可能会让你感兴趣的故事。”
“哦?”钱晓晓的声调挑了一下,职业的敏感性让她捕捉到了什么,“沈主任嘴里的‘故事’,可从来都不小。说来听听,是你们的特色农产品又创收了,还是教育强镇又拿奖了?”
“都不是。”沈铭靠在窗框上,目光望向远处连绵的南山山脉,“这次的故事,不关于成功,关于选择。关于一个村庄,在悬崖上生存了几百年后,走到绝境时面临的选择。”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音都仿佛安静了下来。
钱晓晓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他话里的信息。“绝境?”
“对,绝境。”沈铭继续说道,“一个你可能无法想象的绝境。钱记者,我知道你很忙,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我想邀请你,有时间的话,来一趟青云镇,来一个叫石头村的地方,亲眼看一看。”
他没有提自己的计划,没有提那份报告,更没有提那场即将召开的全市现场会。他只是发出一个邀请。
他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对方。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沈铭能听到她那边有同事在喊她去开会的声音。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沈主任,”钱晓晓终于开口,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你确定这不是你们县里为了宣传搞的噱头?”
“我用我的人格担保。”沈铭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来了,看到的一切,都由你自己判断。写与不写,怎么写,也全由你决定。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请你来看一看。”
这番话,坦诚得近乎赤裸。
又过了十几秒,那十几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好。”钱晓晓的声音传来,只有一个字,却掷地有声,“我下周一过去。你把地址发给我。”
“好。”沈铭的心脏重重地落回了胸腔。
挂断电话,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赌局已经开始,他把第一张牌,打了出去。
他将手机揣回兜里,转身看向桌上那台老旧的电脑。屏幕上,那份三十多页的报告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知道,这份报告写得再天花乱坠,数据再详实精准,也比不上石头村里一块真实的石头,一间漏风的土房,一个村民绝望的眼神。
他需要做的,是在钱晓晓到来之前,准备好一切。不是准备说辞,而是准备好让她看到最真实的石头村。
他拿起笔,开始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计划。
第一,联系村长,安排好路线,必须是最能体现村民生活艰辛的那条路。
第二,准备好石头村的历史资料,王氏族谱,那些与天争命的记录,远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有力量。
第三,他要亲自再去一趟石头村,和三爷,和那些最抵触搬迁的村民再谈一次。他需要让钱晓晓看到的,不仅仅是贫困,还有那份故土难离的挣扎与深情。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规划着每一个细节时,口袋里的手机,再次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他皱了皱眉,接通了电话。
“喂,是沈主任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是石头村的村长。
“老哥,是我,怎么了?”沈铭的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出事了!主任!”村长的声音带着哭腔,“三爷……三爷他今天下午一个人偷偷去修那条最险的崖路,脚下的石头松了,摔下去了!现在就吊在半山腰的藤条上,上不来也下不去!你快想想办法啊!”
沈铭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
他握着手机,手背上青筋暴起,刚刚还清晰无比的计划,瞬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撕得粉碎。
他所有的准备,所有的铺垫,都敌不过这一个意外。
钱晓晓下周一就要来了,而石头村的灵魂人物,那个最倔强、最能代表村子精神的三爷,此刻正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