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云的声音温和，像秋日午后透过竹林洒下的阳光，暖融融的，不带丝毫压迫感。
然而，苏晨的后颈却在一瞬间绷紧，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警告！检测到超高强度言灵：“引蛇出洞”！】
【目标正在对你施加“亲和”光环，试图瓦解你的心理防备，诱导你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与最终目的！】
【此言灵与你的‘言灵反转系统’存在高阶共鸣，一旦应对失误，你的所有伪装将被瞬间看穿！】
系统的红色警报在苏晨的意识深处疯狂闪烁，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他能感觉到，陈敬云那看似温润的目光，实则是一台功率全开的x光机，正一寸寸地扫描着他的骨骼、血肉，试图窥探他灵魂深处的秘密。那股庞大的“隐世高人”气运，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将他层层包裹，任何一丝心神波动，都会在这片绝对安静的气运场中，掀起滔天巨浪。
不能慌。
苏晨的大脑在零点零一秒内进入了绝对冷静的状态。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表情，哪怕是瞳孔的微小收缩，都可能成为对方识破自己的突破口。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惊喜、荣幸与惶恐的复杂神情，这是一个普通年轻人在被一位传说中的大人物点名时，最真实、最标准的反应。
他向前快走了半步，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个恭敬聆听的姿态，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陈老，您……您就是陈敬云老先生？我……我太荣幸了！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书房里就挂着您的一幅字，是‘宁静致远’，我从小看到大！”
这番话，一半是真，一半是精心设计的谎言。
父亲的书房里确实挂过一幅字，但早已不知所踪。而此刻，他将这幅字搬出来，就是为了在这场凶险的心理博弈中，为自己抢先打下一枚关键的楔子。
他将自己的身份，从一个单纯的“市府办工作人员”，瞬间拉近到了一个“故人之子”、“仰慕您已久的晚辈”的立场上。这层身份，能天然地为他提供一层保护色，让他接下来的所有言行，都多了一层合情合理的解释。
【叮！检测到宿主主动构建“身份锚点”话术！】
【话术判定：成功！已在目标“引蛇出洞”言灵场中，构建起一道微弱的“情感屏障”。】
果然，陈敬云的眼神里，那股审视的锐利，极快地收敛了一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追忆与温和。
“哦？你父亲是……”他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家父苏振邦。”苏晨的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晚辈提及亡父时应有的黯然。
院子里，原本看戏的张老和钱老，脸上的表情都微微变了。张老扶了扶眼镜，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而钱老脸上的笑意则收敛了许多，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晨。
他们这个年纪和圈层的人，对“苏振邦”这个名字，不可能没有印象。一个当年在江州官场上如日中天，却又如流星般骤然陨落的人物。
陈敬云沉默了两秒，轻轻叹了口气：“振邦啊……可惜了，是个有能力，也有锐气的同志。一晃都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他拍了拍苏晨的肩膀，那动作自然而亲切，仿佛真的只是在安抚一个故人的后辈。
“来，坐下说。既然是为了工作，又是我一个老熟人的孩子，今天我这个老头子，就给你当一回参谋。”
他领着苏晨，走到了院子正中央那张巨大的石桌旁。这里是整个荷风苑的中心，原本在对弈的两人立刻起身，恭敬地让出了位置。
随着陈敬云的落座，张老、钱老，以及另外几位气运不凡的老者，也都围了过来，或坐或站，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圈子。
苏晨成了这个圈子的圆心。
他知道，“新人考验”，现在才算正式开始。
吴宇远远地站在院子门口，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他本想看苏晨出丑，看他被这群老狐狸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没想到，苏晨三言两语，竟然和陈敬云攀上了“故人之子”的关系。这让他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胸口发闷。
“小苏啊，”开口的还是那位瘦高的张老，他端着茶杯，用杯盖一下下地撇着浮沫，眼睛却看着苏晨，“刚才听你讲，聂秘书长让你来我们这儿‘取经’。那你倒是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想取走什么‘经’啊？”
这个问题，比刚才的“压力测试”更加刁钻。
说得浅了，是眼光不行，看不出门道。说得深了，又显得你野心勃勃，窥探隐私。
【叮！检测到言灵陷阱：“窥心尺”！】
【效果：以请教为名，度量你的观察力与野心。任何具体的评价，都可能暴露你的真实目的。】
苏晨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膝上，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模样。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环视了一圈院子里的众人，目光里充满了敬意。
“张老，您这个问题，可问住我了。”他先是憨厚一笑，主动示弱，“我从进来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到半小时。这半小时里，我看到的，都是‘果’，没看到‘因’。”
“哦？此话怎讲？”一旁的钱老来了兴趣。
“我看到的是，院子里的各位前辈，有的对弈，有的品茶，有的挥毫，气氛和谐融洽，这是‘果’。”苏晨不疾不徐地说道，“但我想取走的‘经’，是这个‘因’。是什么原因，能让在各个领域都做到了顶尖的各位前辈，愿意在周末放下身段，聚在这里，像老朋友一样交流？这种凝聚力，是怎么形成的？”
他巧妙地避开了对“雅集”本身做任何评价，而是将问题提升到了一个“探寻精神内核”的高度。
“我更想知道，”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回陈敬云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是什么样的‘魅力’，能让大家信服，并且心甘情愿地围绕在一个核心周围？就像刚才，陈老您一动，整个院子的气场都跟着您走了。这种‘向心力’，才是我最想为我们青年干部座谈会取走的‘真经’。”
这一记马屁，拍得惊天动地，却又润物无声。
他把对“权力核心”的窥探，包装成了对“人格魅力”的仰慕。既捧了陈敬云，又回答了张老的问题，还把自己“取经”的目的，拔高到了一个无可指摘的哲学层面。
石桌旁，几位老者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眼底都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小子，太滑了。
陈敬云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看不出喜怒。
“你这个年轻人，很会说话。”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了些，“不过，光会说话还不够。你们年轻人，现在身处的环境，比我们当年复杂得多。诱惑也多，陷阱也多。你年纪轻轻就在市府办，还在聂秘书长身边工作，可谓是前途无量。那么，我想问问你，在你看来，为官一任，什么最重要？”
来了。
这是一个更宏大，也更致命的问题。
忠诚？能力？清廉？民心？
任何一个标准的答案，都会显得空洞而虚伪。
【叮！警告！检测到核心价值观拷问言灵：“道心之问”！】
【目标正在试探你的政治根基与真实信仰！此回答将直接决定你在其心中的定位！】
苏晨沉默了。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答。他低着头，看着石桌上被水渍浸出的深色纹路，仿佛在认真思索。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足足过了一分钟，苏晨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谦恭和圆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与郑重。
“陈老，各位前辈。我想了很久，想过是‘忠诚’，也想过是‘能力’，还想过是‘为民’。但我觉得，这些都是‘术’，不是‘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认为，为官一任，最重要的，是‘敬畏’二字。”
“敬畏？”陈敬云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对。”苏晨的目光坦然地迎向在场的所有人，“敬畏我们手中的权力，因为它不是我们自己的，是人民给的，用错了，就是罪人。敬畏历史的评价，我们今天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写进历史，功过是非，后人自有评说。最重要的是，要敬畏‘因果’。”
他说出最后两个字时，在场所有老者的气运，都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句话，老百姓都懂，我们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更应该懂。一个决策下去，可能影响成千上万人的生计；一个项目上马，可能会改变一座城市未来几十年的样貌。这其中的因果，太大了，大到我们个人根本承担不起。所以，每走一步，都必须怀着一颗敬畏之心，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苏-晨说完，整个石桌旁，陷入了一片死寂。
他这番话，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的认知范畴。他没有喊一句口号，却把为官为政的根本逻辑，剖析得淋漓尽致。
尤其是“敬畏因果”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了这群在权力场中沉浮了一辈子的老狐狸心上。
他们玩弄权术，编织关系，自以为能操纵一切，但“因果”二字，却是他们每个人午夜梦回时，都无法回避的终极拷问。
陈敬云看着苏晨，看了很久很久。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真正的好奇与审度。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个会耍点小聪明的后辈。
现在看来，这只闯入他棋局的“兔子”，身体里，可能藏着一头猛虎的灵魂。
良久，陈敬云笑了。
这一次，他的笑容里，少了几分高深莫测的伪装，多了几分真实的欣赏。
“好一个‘敬畏因果’。”他轻轻鼓了鼓掌，“小苏，你这个‘经’，取得很深啊。”
他站起身，环视众人，朗声说道：“我看，今天的笔会、茶会，就到此为止吧。我这个老头子，想和小苏同志，单独聊几句‘心里话’。”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张老和钱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他们很清楚，“单独聊聊”，在“清流雅集”里，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这个叫苏晨的年轻人，通过了最严苛的考验，得到了“白狐”最高级别的认可。
吴宇站在远处，如遭雷击。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的刺痛，却远不及他心中那股被彻底碾压的绝望与屈辱。
苏晨站起身，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微微躬身：“听凭陈老安排。”
陈敬云笑着摆摆手，转身向院子深处一间更为雅致的书房走去，同时，一句看似随意的话，飘进了苏晨的耳朵里。
“你对你父亲当年那件事，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