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开工第十天，生产效率已稳步提升，日均产量达到二十八双，超越了苏晚设定的目标。女工们逐渐熟悉了流程，配合越发默契，工作间里整日回荡着缝纫机的哒哒声和女人们的说笑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这天清晨，苏晚清点物料时，心头猛地一沉。
原本堆放在墙角的那几匹藏青色劳动布，如今只剩下不足半匹。她急忙翻开账本核对，越算心越凉——按照这个消耗速度，现有的布料最多再支撑三天就会告罄。
“怎么会用得这么快？”苏晚喃喃自语，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重新计算了一遍尺寸和用量，发现自己最初预估时漏算了裁剪过程中的正常损耗和次品返工所需的备料。
军工厂的订单才完成不到一半，第二机械厂的订单还没开始动工。若此时断供，不仅无法按时交货，还要支付违约金，刚刚起步的事业将遭受毁灭性打击。
更糟糕的是，布票已经用完了。这个月的配额早已超额使用，就算有钱，没有布票也买不到计划内的平价布料。
苏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正在忙碌的女工们说：“大家先停一停，今天的活计暂时放一放。”
女人们疑惑地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向她。
“布料不够了。”苏晚尽量让语气平稳，“我得想办法去弄些布来。今天大家先回家休息，工钱照算，一旦有消息，我马上通知大家复工。”
女人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担忧的神色。赵婶子走上前：“晚晚，严重吗？要不要我们帮忙？”
“暂时不用，我能解决。”苏晚强扯出一个笑容，“大家先回吧。”
送走女工们，苏晚独自坐在工作间里，望着所剩无几的布料，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眼前的危机不像人际关系可以通过周旋化解，也不像技术问题可以通过钻研解决，这是实实在在的资源短缺，在这个计划经济的年代，有时钱和票证就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午饭时分，林长河从地里回来，看见作坊静悄悄的，不见往日的忙碌，不由得蹙起眉头。走进工作间，只见苏晚独自坐在工作台前，对着账本和所剩无几的布料发呆，眼圈微微发红。
“怎么了？”他快步走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急切。
苏晚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布料不够了，布票也用完了。订单才完成一半...”
林长河扫了一眼墙角的布料，立刻明白了形势的严峻。他沉默片刻，忽然道：“我知道有个地方或许能弄到布。”
苏晚猛地抬头：“哪里？”
“黑市。”林长河压低声音，“县城西边有个自发形成的集市，有时候能买到计划外的物资。不过价格高，质量也没保证。”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黑市风险大，价格昂贵，而且布料质量参差不齐，很可能不符合军工厂的要求。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去看看。”她站起身，语气坚定。
“我陪你。”林长河不容置疑地说，“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你不安全。”
苏晚本想拒绝，但想到黑市的确不是女子独自该去的地方，于是点了点头：“那现在就去？”
“嗯，趁天还早。”林长河转身往外走，“我去借辆自行车。”
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出发了。一路上，苏晚心事重重，几乎没怎么说话。林长河也不多言，只是偶尔瞥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县城西边的黑市隐藏在一片废弃的厂区后面，远远就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在悄无声息地交易。这里的气氛与正规市场截然不同，人们交谈时都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四处张望。
苏晚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由得紧张起来，下意识地靠近了林长河一些。
林长河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安，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将她护在自己与墙壁之间，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跟紧我。”
他们在市场中穿梭，询问了几处卖布料的摊贩。果然如林长河所料，这里的布料价格比正规市场高出近一倍，而且质量参差不齐。有的颜色不正，有的质地太薄，根本达不到劳保鞋的要求。
就在苏晚几乎要绝望时，一个摊主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听说你们要找劳动布？我认识邻县纺织厂的一个工人，能弄到厂里的次品布，价格公道，就是颜色有点不均，但不影响使用。”
苏晚心中一喜：“能看看样品吗？”
摊主摇摇头：“得去邻县取货。现在出发，天黑前能回来。”
苏晚与林长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犹豫。去邻县路途不近，且与陌生人交易有风险。
“一起去。”林长河最终做了决定，对摊主说，“你带路，我们跟着。”
摊主打量了一下林长河结实的身材和军人般挺拔的身姿，点点头：“成，跟我来。”
三人两车，向着邻县方向骑去。一路上，苏晚紧张地握着车把，手心全是汗。林长河始终骑在她外侧，时不时投来安抚的目光。
到达邻县纺织厂附近的一个仓库，摊主与看守的人嘀咕了几句，然后搬出几匹布来。苏晚仔细检查，发现确实是劳动布，质地厚实，只是染色略有不均，不影响使用。
“多少钱？”她问。
对方报出一个价格，比市场价高50%，但比黑市价格低一些。
苏晚咬牙：“我要三匹。”这是她能承受的极限了，带来的钱刚好够用。
交易完成，将布匹牢牢捆在自行车后座上，两人踏上归途。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程路上，苏晚看着前方林长河坚实的背影，忽然开口：“长河哥，今天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长河放缓车速，与她并行：“以后这种事，提前跟我说。”
苏晚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忽然，她注意到林长河的背影在夕阳中显得有些模糊，忙问道：“长河哥，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林长河摇摇头：“没事，早点回去。”
但苏晚坚持要休息：“赶路也不差这一会儿，下来喝口水吧。”
两人在路边的树荫下停下车。苏晚从随身带的水壶里倒出水递给林长河，这时才注意到他额上的汗珠和略显苍白的脸色。
“长河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她担心地问。
林长河接过水壶的手微微发抖，水洒了一些出来。苏晚这才发现他的手心有些发红，似乎磨破了皮。
“你的手怎么了？”她急忙拉过他的手查看，只见掌心好几处水泡已经磨破，露出鲜红的嫩肉。
苏晚的心猛地揪紧了：“是刚才捆布料时磨的吧？你怎么不说呢！”
林长河抽回手，语气平淡：“小伤，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苏晚又气又急，从衣兜里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疼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自己骑车载布的。”
看着她专注而心疼的表情，林长河的目光柔和下来：“你载不动。”
“那也不能硬撑啊！”苏晚抬头瞪他，眼中却满是关切，“回去得好好清洗上药，感染了就麻烦了。”
为她包扎好，苏晚坚持要让林长河休息一会儿再走。两人并肩坐在路边的树墩上，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
“这次虽然解决了燃眉之急，但成本太高了。”苏晚叹了口气，“长久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找到稳定又廉价的货源才行。”
林长河沉默片刻，忽然道：“我有个战友退伍后分到了县供销社，或许能帮忙问问。”
苏晚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但随即又犹豫，“不过这样走后门，会不会让你欠人情？”
“为人民服务，不算走后门。”林长河语气平静，“你做的鞋，也是给工人穿的。”
苏晚感动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用最实在的方式给予支持。
休息够了，苏晚坚持要林长河少载些布料。她将一匹布拆开，分绑在两辆车上，减轻他的负担。
回程的路上，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晚霞。乡间小路没有路灯，四周渐渐暗下来。
苏晚有些害怕，不由得加快了车速。林长河察觉到了，始终与她保持并排，不时说一句“看路”、“慢点”，沉稳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令人安心。
有一段路特别黑，苏晚的车轮不小心轧到一块石头，车身猛地一晃。她惊呼一声，险些摔倒。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车把，稳住了车身。林长河不知何时已经靠近她，一手掌控着自己的车把，一手稳住她的车。
“我带你。”他简短地说，就这样一手扶着她俩的车把，在黑暗中缓缓前行。
苏晚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黑暗中，她感受到他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那是一种无声的守护和承诺。
这一刻，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无论前路多么黑暗，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她就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回到村里时，已是满天星斗。将布料妥善放好，苏晚第一件事就是打来清水，小心翼翼地为林长河清洗手上的伤口，然后涂上药膏。
“这几天不许干重活。”她一边包扎一边叮嘱，语气不容反驳。
林长河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唇角微微上扬：“嗯。”
这一夜，苏晚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今天的经历让她更加意识到，在这个年代创业的艰难，也让她更加珍惜那个默默守护在她身边的人。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柔和而宁静。苏晚想起黑暗中那只及时扶住她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或许，重生一世，最大的幸运不是预知未来，而是遇到了一个愿意与她并肩同行的人。
第二天，作坊恢复了生产。虽然暂时解决了布料危机，但苏晚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寻找稳定廉价的货源，将是她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
而有了林长河的支持，她相信，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