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宗城外,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凌云军大营依地势而建,连绵的营帐在朦胧月色下如同蛰伏的巨兽,唯有巡夜士兵甲胄相碰的清脆声响偶尔划破寂静。
中军大帐内,三盏青铜油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也将凌云与戏志才的身影清晰地投映在牛皮帐壁上。
两人正俯身在一幅摊开的羊皮地图前,这幅广宗城防图详尽得令人惊叹,连城墙上的箭楼位置、护城河的宽深度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油灯的火苗不安分地跳跃着,在地图上投下晃动的光影,那些用朱砂标记的城防薄弱点仿佛在火光中隐隐发亮。
戏志才手持一支细长的竹杆,在图上缓缓移动,声音低沉而清晰:主公请看,张角连日高挂免战牌,其意不言自明。依在下推断,无非两种可能:或是固守待变,等待其他黄巾残部来援;或是...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凌云,烛光在他眼中闪烁,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再战。
他手中的竹杆精准地指向图上几处标记:依在下之见,可遣数支精锐小队,每夜轮番袭扰这几处城防薄弱点。一来可疲其守军心神,二来...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上。随即,帐帘微动,亲卫统领典韦那特有的、如同闷雷般低沉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主公,营外巡哨擒获一人,形迹可疑。但此人声称...是主公故交知己,特来拜会。
故交知己?凌云闻言,眉峰微蹙,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他在广宗哪来的故交?正要挥手令典韦按惯例处置,脑中却猛地划过一道闪电!一个几乎不可能,却又在情理之中、完美契合当前局势与历史走向的念头骤然炸响!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剧烈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梨花木椅,椅子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军帐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脸上瞬间涌现出难以置信的惊愕,那双总是沉稳如水的眼眸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随即化为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连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典韦!速去!秘密将此人带来!记住,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立刻传令,中军大帐百步之内,实行最高戒严,擅入者,格杀勿论!
典韦虽不明所以,但见凌云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激动,那双向来沉稳的手竟在微微发抖,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沉声应诺:末将领命!随即转身,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很快便传来他低沉有力的传令声。
帐内,戏志才被凌云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弄得一头雾水,手中的竹杆还悬在半空,满脸困惑地看着自家主公:主公,您这是...来人是谁?竟让您如此...
凌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情,但眼中的光芒依旧炙热如焰。他快步走到帐门前,掀开一道缝隙向外望了望,确认典韦已经走远。
这才回身,压低声音,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对戏志才说道:志才,若我所料不差...来人,恐怕正是那广宗城内,数十万黄巾之主,天公将军——张角!
什么?!张角?!戏志才失声惊呼,手中的竹杆一声掉在地图上。他脸上写满了荒谬与难以置信,连退两步,衣袖带倒了案几上的茶盏也浑然不觉。
这...这怎么可能?他乃敌军主帅,城中数十万大军的灵魂,岂会在这个时辰,孤身犯险,来见我军主帅?主公,是否...是否弄错了?或是敌人的诈术?
不会错!凌云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帐壁,直视那正在被带来的身影,值此城破在即、他自身又可能命不久矣的关头,他冒险前来,必有所求!这是天赐良机,更是破局的关键!
凌云心中澎湃,不仅仅是因为可能兵不血刃拿下广宗的巨大战略机遇,更是一种作为穿越者,即将亲眼见到、甚至亲手改变重要历史人物命运的巨大冲击感与参与感。这可是张角!一手掀起三国乱世序幕的枭雄!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戏志才仍处在极度的震惊中,不时看向帐门,又看看神色笃定的凌云,只觉得今夜之事,实在超出了他平生所学的范畴。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典韦刻意放轻但仍显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另一个轻微、略显虚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时断时续,仿佛来者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帐帘被一只粗壮的手臂轻轻掀开,典韦那魁梧如山的身影当先进入,他那双虎目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帐内,随后微微侧身。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全身笼罩在厚重黑色斗篷里的身影,那身影略显佝偻,步履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典韦朝凌云微微点头,眼神交汇间已传递了安全,无眼线的信息,随后他按刀立于帐门内侧,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隔绝了内外。
那黑袍人在帐中站定,似乎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平复急促的呼吸。终于,他缓缓抬起微微颤抖的手,那双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一点点掀开了那几乎将整个人都隐藏起来的兜帽。
一张苍白、疲惫,眼窝深陷,颧骨凸出,却依旧残存着几分超凡气度与睿智痕迹的脸庞,暴露在跳动的灯火下——不是那位搅动天下风云的大贤良师张角,又是谁?
然而,不等气息尚未喘匀的张角开口,凌云已然率先拱手,语气平静得仿佛在接待一位寻常访客,但那平静之下,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郑重与了然:太平道大贤良师,天公将军张角先生,云,久仰了。未曾想,今夜竟能在此得见尊驾。
此言一出,恍若一道九霄惊雷,直劈张角天灵!
他原本还在脑海中飞速思忖着如何开口表明身份而不被立即拿下,如何试探对方的态度,如何取信于这位年轻的对手。
他设想了一百种开场白,预演了各种可能的情景,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苦心隐藏的身份,竟在照面之初,就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而又无比笃定地一语道破!
他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瞳孔在瞬间急剧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刚才更加惨白如纸。
他死死地盯着凌云那年轻却深不见底的面容,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骇然!他自认行踪隐秘,装扮毫无破绽,气息也尽力收敛,这凌云...他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自己?还如此不容置疑?!
他...他竟真的知道是我!未卜先知?神机妙算?难道世间真有如此智谋近乎妖孽之人?!
还是说...我太平道中,早有他的眼线,已至如此核心?!张角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原本心中尚存的一丝犹豫、试探和怀疑,在这一刻被凌云这石破天惊的神机妙算彻底击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毛骨悚然的恐惧、难以言喻的敬畏,以及...在那无边绝望的深渊中,骤然诞生的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希望。他越发确信,自己今夜抛下一切、甘冒奇险前来,或许是冥冥中唯一正确的选择!
而一旁的戏志才,此刻也是目瞪口呆,手中的羽扇早已忘了摇动。
他看看淡然自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主公,又看看那位因身份被瞬间道破而震惊失色的天公将军,脑子在短暂的空白后飞快转动,瞬间明白了凌云刚才为何会那般失态激动。
一股对主公深不可测智谋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几乎要满溢出来,同时也不禁暗叹:主公之智,真乃鬼神莫测!竟能料敌于先机至此等地步!莫非真有天授?
帐内,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三盏油灯的火苗不安分地跳跃着,将三人的影子在帐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明明灭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三人,三种截然不同的心思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激烈碰撞:凌云是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沉稳与对历史瞬间的期待;
张角是身份被无情揭穿后的极致震惊、内心防线的崩塌与对未知命运的深深忐忑;
而戏志才,则是在最初的懵逼之后,转化为对自家主公近乎盲目崇拜的叹服,以及作为一名谋士,开始急速思考这突如其来变局背后深意的本能。
一场足以影响天下格局、决定数十万人命运的密谈,就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与各自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思绪中,悄然拉开了它沉重而神秘的帷幕。
帐外的夜,更浓了,仿佛连星月都屏住了呼吸,注视着这历史性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