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堵在一堆的客人,听懂的尽皆笑出声,莫若飞白糯的脸庞肉眼可见的红了。
“郭妡,你胡说八道!我岂会嫉妒你!土司府并未下帖请你,你却上赶着来我们这闹事是么?”
她跺着脚,银铃一阵摇晃,叮当声凌乱的很。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大庭广众对年长于自己的直呼其名,就很不体面了。
何况来者还是客,不管对方有没有请柬,携礼而来,于山南土司府来说并不算唐突,她却直愣愣要赶客。
一时,众人看莫若飞的眼神,是赤裸裸的评头论足。
郭妡又笑一声,拦住要冲上前的华姝,自怀里拿出请柬翻开,“瞧瞧,这是什么?”
莫若飞一噎,定睛瞧见邀的是张娘子,又神气起来,却被郭妡堵住话头。
“莫家二娘子莫非想说,这帖子邀的是我娘,不是我,所以不算数?”
莫若飞挺直腰板,响当当接一句,“是!”
这回,郭妡不必说话,堵在后头的人群,已经不耐看这小孩子胡搅蛮缠撕扯的戏码。
毕竟封建王朝讲的就是家天下,上至皇帝,下至黎庶,一家人这几个字比什么都好使。
果然就有人出头,“不都是一家人么?有什么不算数的?”
“这土司府好生无礼。”
“现在是怎的,连我们也不肯放进去?那与我们送请柬做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莫若飞再是嚣张的气焰,也逐渐萎顿。
“我是知道郭家的,张娘子身子不好,颠簸几十里山路来赴宴不是要她的命么,她就这一个女儿,母亲不便,由女儿代为出席岂不天经地义,无论如何都派个人来贺寿,这正是对土司府的重视呢。”
人群里,彭娘子走上前,笑盈盈向众宾客解释一遍郭家的情况,拍了拍郭妡的手背,与她站在一处。
众人一听就更义愤填膺了,也不管前头说的妾不妾,总归自己的脸面更重要。
哪有贵客被拦在门口半天的?
“我们这七八家人皆堵在门口不得入府,看来,土司府并不欢迎我们。”
一顶帽子扣下,莫元望再是装死,也由不得他。
看着堵着的几十号人,额头冷汗冒出来,他忙叫人将莫若飞带下去关起来,亲自一一赔罪,将众人让进府里。
刚进府,毛夫人急匆匆迎过来,满脸堆着喜气。
“郭娘子、彭娘子大驾光临,老妇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呢!刚刚府门前的事,家丁已禀报与我,若飞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郭娘子见谅。我们已经将她关起来,必不让她再到郭娘子跟前讨嫌。”
郭妡也是笑,捡着好听话说:“毛夫人言重啦,我毕竟年长若飞几岁,哪能真与她置气,不过是许久未见,拌两句嘴重温往昔亲密罢了,今日是夫人五十岁寿诞的大喜日子,本该阖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怎好因这点小事责难二娘子,还是放出来吧。”
毛夫人抚掌大笑,“阿妡气度一如往常,真可容纳江海呐!走,两位贵客随我去正厅喝茶!”
夸完,毛夫人回头对左右侍从低声吩咐:“那孽障先关她一阵,开席再放出来,免得她再口无遮拦多惹祸端。”
三人一团和气的往正厅去,正厅已清空了宾客,毛夫人叫人上茶,含笑解释:“我们小小土司,不敢妄自高攀郡公府,可若早知郭娘子百忙之中赏脸莅临,就是被人笑话死,也要厚着脸皮单独给郭娘子呈一份请柬。这事呀,是我考虑不周了。”
郭妡轻轻摇头,目光温和,“这事不怪夫人,只当我是郭家阿妡来走动便是,不必有太多顾虑。”
彭娘子接道:“是呢,夫人也与阿妡交往多年,还不知她的性子么,她啊,是个贫贱不移富贵不淫的,该怎样还是怎样就是。”
郭妡与彭娘子对视一笑,土司夫人望着两人,迟了半拍,也是笑开,满屋子只剩和气。
说话间,郭妡和彭娘子各自递上贺礼。
贺礼是她在裴玄止库房挑的,一对波斯水晶杯。
在遥远的现代,水晶杯是不值钱的东西。
但在古代,却是稀罕物件,只在西域胡商那里偶尔能看到一回。
这礼不可谓不贵重,毛夫人喜欢的不得了,叫人小心翼翼捧去房里妥善放置。
寒暄一阵,又有贵客至,两人在毛夫人的安排下进园子逛一逛。
“听说,苏大娘子昨夜到了山南,今日早已进府了,阿妡可要见一见?”彭娘子与郭妡并肩走着,侧头笑问。
郭妡:“自是要见的,记得上回彭姐姐说,她如今正为钱头疼着。”
彭娘子:“阿妡好记性,那日不便多说,她那不争气的丈夫弄丢了一批兵器甲胄,想自己补上这批东西,又被人设套骗了积蓄,他也是个窝囊的,不敢举报那私造兵器的团伙,她想找莫土司想想办法,毕竟山南人可有一千副兵甲。”
“而近日,有可靠线报,丢失的那批兵器甲胄出现在积善县聚水山。”
“聚水寨?”郭妡皱眉。
彭娘子轻轻点头。
西南地处偏远,各族聚居,历来不好管理,境内多山匪,多违制犯禁之事。
几乎每县都窝着至少五六个匪窝,其中少的十几人,多的三百人往上走,聚水寨的山匪更是多达五百余号。
即便是天下响当当的漕帮马帮过聚水寨,也要打点一二。
毕竟还是那句老话,强龙不压地头蛇。
聚水寨是一群真正穷凶极恶之辈,手上无辜百姓的性命多达百条。
可多年来,川州刺史都未能将其剿灭。
有聚水寨地势三面环水,易守难攻的优势,也有不可言说的秘辛。
郭妡垂眸沉思,缺钱这事好办,兵器丢失只怕事有蹊跷。
兵器库乃府衙重中之重,哪是那般容易失窃的,失窃的东西又恰好流去了聚水寨。
要她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不如让她相信母猪会上树。
“咱们找找苏大娘子,先看看,倒先不必轻举妄动。”
彭娘子再次点头,两人继续沿着小道往人声鼎沸处寻去,也是巧,苏大娘子就在其间。
苏大娘子四十来岁,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大娘子,也算见过不少风浪的,里子再亏,面上依旧体面。
她笑得从容,在人群里长袖善舞,与众多大娘子打成一片。
等郭妡和彭娘子过去,立马有认得的热情招呼。
苏大娘子原先也认得彭娘子,与郭妡却不相熟,但见郭妡这一身华贵衣饰,也不敢轻视,便问:“彭家妹子,这位是?”
“你上回去刺史府不曾见过,这是裴世子的侧室郭娘子。”彭娘子含笑道。
这话说完,在场的大娘子们表情有些微妙,苏大娘子也一样。
唯有彭娘子和郭妡面不改色,挂着淡淡笑意向众人点头致意。
西南地界,讲话直来直去的不少,有人嘟囔:“既是个妾,怎好掺和今日的场面,郡公府,长安来的百年望族,怎的也这么没规矩。土司府也是,怎会迎这种身份做座上宾?”
她似受了不小的侮辱。
嫡庶尊卑有别,满天下,除非皇室命妇,否则少有妾室出现在各府宴会上。
与个做妾的交往,同席饮宴十分拉低正房娘子的身份,传出去要被人笑话死。
这心理,只怕在座各位都一样。
可惜,说话的人面生,交友广阔的彭娘子也只能摇头。
郭妡看她衣着华丽,长相也不像各族山民,眉宇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想来是隔壁渺州的官员夫人。
山南土司的领地南北接川州、渺州,今日来的宾客,自然就不会全是川州人。
按她的性子,本该反讽对线一番,但她偏不。
人多嘴杂,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她要郡公府看到她为府里受的委屈,看到她是如何忍辱负重的达成任务。
如此,才好提条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