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水还在滚,林晚把暖壶盖拧紧,转身打开碗柜,拿出两个空碗摆在灶台上。她没急着收拾,站在那儿看了会儿那两口碗,手指轻轻敲了下边沿。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白天王秀莲说她饭做得糊,夜里又拿退伍费吓她,话里话外都是不认她这个儿媳。可光低头干活没用,得让她觉得你有用,值当被留下。
她放下碗,走到门后拎起竹篮,顺手抓了件旧褂子披上。“我去鸡窝看看,今儿一天都没拾蛋。”
王秀莲在堂屋纳鞋底,头也不抬:“去吧,别偷懒。”
林晚出了厨房,脚步轻快地往屋后走。到了柴垛后面,四下没人,她闭眼一想,眼前就浮出那间超市——货架整齐,灯光亮堂。她快步走到乳品区,从冷藏柜里取出六个鸡蛋,塞进篮子底下,上面盖了层干草。
她回来时特意绕到井边,用瓢舀水泼了下裤脚,像是刚从湿地上走过。进院时还“哎哟”了一声,像是踩滑了。
王秀莲听见动静探出头:“咋了?”
“没事,差点摔着。”林晚把篮子往厨房一放,拍了拍手。
她回屋洗手,然后从碗柜角落摸出个小瓷碗,打了一个鸡蛋进去,加水,用筷子搅匀。蛋液泛着金黄,她动作稳,手腕不抖。又打了五个,全都倒进一个大盆里,撒上一点葱花——那是空间里存的冻干香料,她一直舍不得用。
锅上汽了,她把盆放进去,盖上木盖。
等的时候她去剁猪草,刀声噼啪响。王秀莲听了一阵,嘀咕:“今儿挺勤快。”
林晚不接话,剁完草去喂猪,回来再添柴。锅盖边缘开始冒白气,一股香味慢慢飘出来。
王秀莲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往厨房走。“你蒸啥呢?这么香?”
“鸡蛋羹。”林晚揭开锅盖,热气扑脸,那一盆蛋羹颤巍巍的,黄亮光滑。
“你哪来的这么多蛋?”王秀莲皱眉,“咱家鸡这几天都不下蛋,你别是……”
“攒的。”林晚舀了一勺,“前些天每天捡一个,藏起来没说。想着今天做顿好的。”
王秀莲半信半疑,但那香味实在勾人。她接过勺子,尝了一口,眼睛一眯:“这蛋咋这么嫩?”
“许是水多。”林晚又舀了一碗递过去,“您多吃点,补身子。”
王秀莲没推辞,坐下就吃。一口接一口,连吃了小半碗才抬头:“还是城里来的会做……这法子谁教你的?”
“我妈以前常做。”林晚低头盛饭,“她说男人劳作辛苦,吃点软和的养胃。”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陆峥回来了。
他肩上扛着锄头,裤腿卷到膝盖,脚上沾着泥。进院先甩了帽子挂在钉子上,洗手时看见堂屋桌上多了个菜,问:“今儿开荤?”
“蒸了个鸡蛋羹。”林晚端着饭碗出来,“你吃点。”
她给他舀了一小碗,放在他面前。
陆峥看了那碗一眼,又看林晚。她头发扎得利索,脸上有汗,像是忙了一下午。他没说话,拿起勺子就吃。
蛋羹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葱香。他一口一口吃完,连碗底都刮干净了。
王秀莲看着,忽然笑了一声:“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能吃光一碗菜。”
陆峥不理会,只喝了口汤,起身去灶房灌水。
林晚跟进去洗碗。她蹲在井边搓碗筷,听见他在背后倒水。
“这蛋,是你自己攒的?”他突然问。
“嗯。”林晚手不停,“攒了好几天。”
“鸡窝没见少蛋。”他说完就走,没再多问。
林晚停下手,盯着水面晃动的影子。他知道不对劲,但他没拆穿。
这就够了。
晚饭后王秀莲破天荒没催她扫地。她自己拿了抹布擦桌子,一边擦一边说:“明天还能做这个不?”
林晚点头:“能,只要鸡下蛋。”
“那你明早早点去看。”王秀莲顿了顿,“要是真攒得出蛋,多做点也行。陆峥训练累,该补补。”
林晚应下了。
陆峥抽完烟,站院门口看了一会儿天。夜色暗下来,风有点凉。他回头望厨房,灯还亮着,林晚在刷锅,背影单薄,动作麻利。
他没叫她,转身走了。脚步比平时慢。
林晚洗完最后一双筷子,放进竹篓控水。她洗手时指尖泡得发白,水凉,但她心里热。
她知道王秀莲的态度变了。不是因为一碗蛋羹,是因为这碗羹让她看到了“有用”。
她也知道陆峥在看她。那一眼不是怀疑,是重新认识。
她关灯出门,顺手带上了厨房门。院里静,只有风摇树梢的声音。
她刚要回屋,听见堂屋传来王秀莲的声音:“那个……明早你要去鸡窝,叫我一声。”
林晚回头:“干啥?”
“我也去看看。”王秀莲掀开帘子,“咱家鸡不下蛋好几天了,得盯紧点。”
林晚笑了:“行,我喊您。”
她转身走向西屋,路过陆峥门口时,听见里面窸窣响,像是翻箱子。
她没停步。
屋里,陆峥蹲在地上,打开一个旧木盒。里面是他的退伍证、几枚奖章,还有一叠红票子——三百二十块七毛,是他全部积蓄。
他数了一遍,又放回去,合上盖子。
第二天早上五点,天刚蒙蒙亮,林晚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下炕,穿衣时听见隔壁王秀莲也在动。很快,门开了,王秀莲穿着外衣走出来:“你真要去捡蛋?”
“去。”林晚提着篮子,“趁鸡刚下,热乎。”
两人一起往后院走。王秀莲盯着鸡窝不放。
林晚走近,伸手进去摸了摸,掏出一个温热的蛋。
王秀莲抢过去看:“真是刚下的!”
“给您。”林晚又摸出一个,“再拿一个?”
“拿!”王秀莲眼睛亮了,“今儿要是能攒够六个,还做那个羹!”
林晚点头,继续掏。第三个、第四个……一直到第六个,全是真的。
王秀莲抱着蛋,嘴都合不拢:“咱家鸡总算开窍了!”
林晚没笑,只把篮子提稳了:“您拿着,我去做饭。”
她回厨房生火,锅烧热,倒油,炒葱花。香味一冒,王秀莲也跟进来站门口。
“你天天这么做?”她问。
“想吃就做。”林晚打蛋入锅,“您爱吃,以后常做。”
王秀莲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一句:“那你……多费心了。”
林晚低头搅蛋液,没抬头:“一家人,不说这个。”
中午陆峥回来,桌上又是鸡蛋羹。
他坐下就吃,一碗不够,林晚又给他添了半碗。
吃完他没走,站在院子里抽烟。王秀莲在缝衣服,林晚在洗锅。
他忽然开口:“晚上别做这个了。”
林晚手一顿。
王秀莲抬头:“咋?吃腻了?”
“不是。”陆峥掐灭烟,“太招眼。大队会计昨儿问我,家里是不是得了供应?”
王秀莲脸色一变:“可不是嘛!咱村谁家能顿顿吃蛋羹?”
林晚擦干手:“那我不做了。”
“也不是不让做。”陆峥看她,“三天一次,换着来。省着点,别让人说闲话。”
林晚点头:“我知道了。”
王秀莲想了想,也说:“对,不能露富。不过……偶尔做做也行,补身子要紧。”
陆峥嗯了一声,转身进屋。
林晚站在水缸边,手里还攥着抹布。她知道,这一关过去了。
她能让这家吃得更好,也能藏得住好处。
她把抹布挂好,转身去切白菜。
刀落在砧板上,发出清脆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