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最后一块红糖糕包好递出去,小孩蹦跳着跑了。她收起油纸,将木匣子扣紧,放进粗布包袱里。蒸笼叠得整整齐齐,肩带勒进掌心,她刚要起身,就听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娃站在路边大声喊:“娘说别跟那个女人说话!她不清白!”
林晚的手停在半空。她慢慢抬头,看向村口石磨旁。那里围着一圈人,陆梅正抱着胳膊站在中间,声音拔得老高:“你们还不知道吧?我那弟妹天天往外跑,赶集摆摊,夜里才回来,家里男人不在,你说她图啥?”
旁边有人搭腔:“可不是嘛,一个媳妇家,成天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林晚没动。她把包袱背好,拎起扁担,一步步往人群走过去。脚步很轻,也没出声,就站在外围听着。
“我看她八成是外面有人了。”陆梅说得更起劲,“不然哪来的钱买红糖、麦乳精?俺弟弟那点退伍费早花完了,她还能变出东西来?不是靠野男人贴补,能有这好日子?”
几个年纪大的妇女低头嘀咕起来。“难怪最近气色这么好。”“天天笑嘻嘻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林晚站在那儿,脸没红,也没急着辩解。她只是把手里的扁担换到另一只手,指甲掐进掌心,提醒自己不能乱。
这时,张庄来的刘婶挤上前一步:“放你娘的屁!”
众人一愣,都转过头看她。
刘婶指着陆梅鼻子骂:“你睁眼说瞎话也不怕遭报应?我婆婆瘫在床上半年,谁送过一碗鸡蛋羹?就林晚!风雨无阻,每周三准点上门,连肉末都炖得烂烂的。你呢?你娘家妈前年摔了腿,你在哪儿?打牌去了是不是?”
陆梅脸色一变:“你——”
“你什么你!”刘婶不让她开口,“人家林晚卖的是实诚,挣的是辛苦钱。她男人陆峥是退伍兵,正经人,现在在外头帮工修路,每月寄钱回家。你倒好,自家男人游手好闲,整天蹲供销社门口赌烟票,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不清白?”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炸开了锅。
“对啊,陆峥上个月还去县里开会,表彰先进民兵!”
“人家两口子勤快本分,孩子也照看得好,哪像有些人,娃裤子破了都不给缝。”
“林晚给娃们分点心的时候你在背后嚼舌根,良心让狗吃了?”
一个拄拐的老太太颤巍巍站起来:“我孙子发烧那晚,半夜敲她门,她二话不说端出一碗姜糖水,还熬了稀粥送来。你说她是靠野男人活着?那你告诉我,谁给你家送过一口热饭?”
陆梅嘴唇发抖,还想争辩:“我……我是为她好,怕她名声坏了连累我家弟弟……”
“谁要你操这份心?”王秀莲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手里攥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你当姑姐的不帮衬家里,反倒在外面败坏弟妹名声,你还有脸说是为了我家陆峥?”
她走到林晚身边,一把接过扁担:“走,回家吃饭。”
林晚没动,看着陆梅。
王秀莲回头瞪着陆梅:“你要是真为你弟弟好,就管好你自己那张嘴!退伍费一分没给你,你惦记三年了,现在编排起弟妹来了?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一句,以后甭进我家门!”
人群越围越多。
赵家媳妇冷笑一声:“你自己家米缸常年见底,靠借粮过日子,还有脸说别人花钱大手大脚?人家林晚摆摊挣钱,还带张婶一起干,村里多少人得了好处。你呢?除了搬弄是非,还会啥?”
李婶抱着孩子也站出来:“我娃上次拉肚子,她送来的玉米糊,加了红枣磨得细细的,比医院开的药都管用。你说她不清白?那你来养我家三个娃试试?”
“就是!她给老人送饭,给孩子送糕,谁家没沾过她的光?”
“她男人在外打工?没见人影!”
“倒是她天天起早贪黑,挑水劈柴做饭带娃,哪件不是自己扛?”
一句句质问砸下来,陆梅脸色由红转白,最后低着头往后退。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婶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压住了全场,“你是嫉妒她能挣钱,嫉妒她婆家待她好,嫉妒她过得比你强是不是?”
陆梅猛地抬头:“你少血口喷人!”
“我喷你?”张婶冷笑,“你前天问我有没有看见林晚跟外村男人说话,我说没见过。昨天又问我她包袱里是不是藏了男人衣服,我说不知道。今天你就满村嚷嚷她有野男人?你心里没鬼,干嘛非要把人往脏里扯?”
没人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回去管管你男人吧!”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心坏嘴毒的东西,滚远点!”
骂声一片。
陆梅转身要走,慌乱中撞翻了路边菜筐,萝卜白菜滚了一地。她弯腰想去捡,没人伸手帮忙。
一个小孩踢开脚边的萝卜,仰头说:“妈妈说,撒谎的人不配吃好菜。”
陆梅僵在原地,最终直起身,低着头快步走了。背影佝偻,像被抽了筋。
人群渐渐散开。
刘婶走过来拍林晚肩膀:“别理这种人,清者自清。”
张婶递上毛巾:“擦擦汗,你还得走几里路呢。”
林晚接过,轻轻点头。她没说话,只是把扁担重新搭上肩,背起蒸笼。木匣子贴着胸口,沉甸甸的。
夕阳斜照,小路铺满黄土。她一步一步往前走,脚步稳。
身后传来王秀莲的声音:“明早我还来帮你烫蒸笼。”
林晚回头,看见婆婆站在村口,手里挥着旧围裙。
她嗯了一声,转过身继续走。
风吹起她额前碎发,眼角有点湿,但她没去擦。
包袱里的算盘角硌着手臂,一下一下,像心跳。